第三章 性情不改(1 / 2)

那位中書舍人壓低了聲音,對劉清渠說:“好叫大人知道,夏閣老正在發脾氣,訓斥姓雷的那個閹奴呢!”

夏言為人一向剛介強橫,又兼當國柄政多年,不免飛揚跋扈,加之出於士大夫的固有觀念,最瞧不起那些宦官閹奴,將他們視為奴才,向來不屑一顧。不過,雷鳴身為南京鎮守太監,也算是一個位高權重的貂鐺貴宦,更負有秘密監視江南外臣的重任,夏言對他吆五喝六,實在有些不太尋常。劉清渠更加來了興趣,追問道:“為的何事?”

那位中書舍人把嘴一撇:“還不是為了迎駕整修殿宇的事兒!前日夏閣老言說要把要緊的幾處殿宇好好整修一番,王給諫就擬了個方案。夏閣老看了,卻說太過奢靡,召來一問,原來是承辦此事的雷公公的意思。王給諫還說已經照著方案開始動工了,夏閣老就越發來了氣,好生把王給諫訓斥了一番,還把雷公公也叫了來一同領訓,還說要向朝廷參奏他們不經請示擅自決斷,徒靡國帑大興土木等諸項罪過呢!”

劉清渠心中暗自搖頭:左右不過多花一點銀子的事兒,夏閣老何必如此錙銖必較,要拿位高權重的南京鎮守太監和位雖卑權力卻不小的六科言官開刀?

不過,他隨即一想便釋然了:龍舟船隊已經過了揚州,不日即將駕幸南都,又已經,開始動工,再改方案已經來不及,夏閣老也隻能默認了這個既成事實,而被下屬所挾持是掌權之人最不願意之事,難怪他會如此生氣……

那位中書舍人見劉清渠沉思不語,討好地說:“這毒的日頭,劉大人走這一趟實在辛苦。左右這個時候也不方便進去,就請屈尊到下官值房稍歇片刻,如何?”

這話說到了劉清渠的心坎上,笑道:“擾煩你了。”一邊說著,一邊就跟著那位中書舍人來到了西邊的製敕房。

一來劉清渠畢竟是封疆大吏;二來也跟夏言有私交,那位中書舍人對他十分客氣,不但命典吏打來水伺候劉清渠洗臉揩汗,還讓典吏弄了個水泡西瓜進來。

內閣之中有口深井,頭天把西瓜放進去泡一個晚上,第二天撈起來吃,又沙又甜,解暑又解渴,即便是曾任學官多年的當世大儒劉清渠,也忍不住食指大動,吃完一塊,又隨手拿起了第二塊。

不過,就在他剛剛準備要消滅第二塊西瓜時,就聽到門外響起了一陣由近及遠的腳步聲,腳步聲顯得十分沉重,不用說一定是剛剛挨了罵的王瑤和雷鳴兩人垂頭喪氣地走了。

南京各大衙門一直空懸,一應政務等若全壓到了應天巡撫署的頭上,加之迎駕諸事千頭萬緒,繁駁雜亂,劉清渠也是忙得連軸轉,恨不得一天分成二十四個時辰,聽到夏言已經議完了事,立刻將那塊西瓜放回桌上,拿出手帕揩去胡須上的西瓜汁,整一整衣冠就出了製敕房。

進了正中的內閣值房,夏言正端坐在碩大的紅木案桌前,桌上擺著好幾份翻開的公文,顯然還有一大堆的公務要辦。見到劉清渠進來,因熟不拘禮,夏言也不起身見禮,一邊指著文案橫頭的一張椅子,示意劉清渠坐下,一邊問道:“爾公有事要找在下商議?”

劉清渠字爾升,夏言稱他一聲“爾公”,無疑是十分尊重也極為要好的意思了,劉清渠卻恪守禮法,仍依照朝廷禮製,向夏言躬身行了拜見上官的揖禮之後才落座,也不忙著回話,反而問道:“公謹兄方才又衝雷鳴發火了?”

盡管雷鳴已經走了,夏言卻還是餘怒未消,氣衝衝地說:“那個閹奴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讓他整修殿宇,照我的意思,當初益逆人等整修的殿宇大都完好,隻撿殘損之處修補一番,再把整座宮城粉刷一新也就是了。他竟拿著雞毛當令箭,工程造價竟高達二十萬兩銀子,也不先送我過目,便已開工營造,如何能不讓老夫動怒!”

劉清渠笑道:“要說整修殿宇之事,還是你公謹兄的首議呢!為了迎駕,整修殿宇也在情理之中,惟是你公謹兄首議此事,就讓在下殊為不解了。漫說南都諸人,全天下又有誰不知道你公謹兄向來不喜聖駕巡幸之舉,十年前還曾因此被斥退致仕,若非皇上離不開你,你大概那個時候便回貴溪老家管領山林去了……”

誠如劉清渠所言,嘉靖十九年,夏言第一次遭皇上的斥退致仕,便是因為嘉靖帝朱厚熜拜謁顯陵之後,嚴嵩奏請皇上再加拜謁,他卻奏請皇上啟程回京,惹得皇上很不高興。之後聖駕巡遊大峪山,他又因故晚到了一會兒,受到嘉靖帝的斥責並被勒令交出以前所賜的銀章、手敕等物,以少保、尚書大學士銜致仕。好在沒過幾天,嘉靖帝的怒氣消了,便自食其言,讓他留下仍回內閣視事,是為夏言三落三起的第一落第一起。作為知交好友的劉清渠這麼說,當然少半是揶揄,大半是奉承,落腳還是在說皇上離不開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