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謀遠慮(2 / 2)

乍一聽夏言說葡萄牙商人沒有前來貿易,朱厚熜十分不以為然,還以為是自己當初施行的貿易保護主義和關稅壁壘發揮了作用,大明海商已經壟斷了東南亞的海外貿易。但當他聽到沿海各大口岸都沒有一個葡萄牙商人前來之時,頓時緊張了起來,追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東南亞那邊……哦,西洋那邊恐生變故,抑或佛朗機人會有所異動?”

夏言一臉的憂慮之色:“回皇上,老臣所擔心的正是如此。舟行海上,要受洋流、風向所限,海商往來我大明與西番諸國之間貨殖,通常是上年十一月份啟航;回程便在次年二、三月份。佛朗機人最晚應於五月份前來,一是采辦貨物尚需時日,二來恰好趕上新絲上市。遲至今日還不到,今年一年的生意也就泡湯了。商賈販夫之流天性逐利,不遇國中重大變故,斷無放棄一年生意不做之理……”

畢竟是自己的猜測,沒有實據證明,因此,夏言說完之後,又緊接著表白道:“冒昧猜測之言,實不足以汙濁聖聽。然老臣既身奉王命,撫定江南,關注海外西番諸國的動向亦是老臣之責,萬不敢玩忽懈怠,以致臨事慌亂,無以應變。但迄今並無消息傳來,老臣不敢斷言佛朗機人有無異動。為安定人心,不致因老臣一己之見而驚悚天下,老臣不能公開上疏,隻能上呈密疏,奏請將東海艦隊調回寧海台駐防……”

對於夏言的話,包括皇上在內,其他的人都在皺眉沉思,張茂卻有些不樂意了,一來按照大明律法規製,調動軍隊之類的軍令諸事,雖說由兵部掌管,但照例要與掌管軍籍和軍政的五軍都督府事先通氣,夏言卻沒有知會他這個五軍都督府大都督,便上呈密疏奏請將東海艦隊調防,輕慢之心昭然若揭;二來他實在想不明白有沒有人前來貨殖,跟東海艦隊回駐寧海台有什麼必然的聯係,便冷哼一聲,說:“廣東新會一戰,佛朗機人吃了大敗仗,自然也該明白我大明有精兵百萬、戰將千員,遠非他們區區海外小邦所能抗衡,又怎麼會再度明犯我大明天威?至於沒有人前來做買賣,也不見得就是有所異動的征兆,或許他本國頒布法令,禁絕商民出海貨殖也未盡可知……”

不知道是不是自矜身份,不屑於回答張茂這個老軍漢的問題;還是對自己的判斷沒有十足的把握,夏言拈須不語,裝作沒有聽見。嚴嵩卻開口了:“張老公帥有所不知,彼國與我大明田製、稅製皆大為不同。全國田畝歸於王室者不足三成,其餘盡歸被彼稱之為‘領主’的各地藩王,以及被彼稱之為‘教會’的寺廟所有,百姓賦稅隻繳納於領主和教會,亦不上繳王室。王室日常用度、軍國所需財用,大半仰仗榷稅所得。是故彼國曆代國主最重海外貨殖,昔年曾有王室後妃變賣頭麵首飾,資助本國商賈遠蹈海外、通航異域之情事。彼國當今女主耶莉莎白雖年方雙十,當國日淺,亦是最重於此,想來不會明發律令,禁絕商民出海。若誠如夏閣老所言,迄今彼國並無一人到我大明貨殖,倒真是令人堪憂……”

一直沒有說話的馬憲成這個時候也開口了:“彼國對我大明所產絲綢、瓷器等物求之若渴;而我大明物產豐饒,應有盡有,除了些許西洋布及自鳴鍾、葡萄酒等玩好之物外,官紳百姓對彼國所出並無興趣,以致每年從彼國流入我大明白銀高達數十萬乃至上百萬之多。依下官愚見,會否正是因為白銀流失過多,國中銀錢匱乏,以致彼國財政無力承受,不得不閉鎖國門?”

夏言搖搖頭:“在下也曾做如斯之想,但在下反複思量,認為不應如此。原因何在?世間事從來兩難,以彼國海外貨殖而論,確有你所說的白銀流失甚巨,以致財政難以承擔之虞,但也誠如嚴閣老方才所言,彼國歲入大半仰仗海外貨殖的榷稅所得,若是閉關鎖國,斷絕了這筆財源,萬難支應國中諸般開銷。彼國當國之人想來也不會做出這等因噎廢食、飲鴆止渴之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