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諸人都久曆政務,自然知道打仗打的就是白花花的銀子;更知道皇上擺出來的這些困難,都是不爭的事實,絕非危言聳聽。馬憲成身為戶部尚書,早就在心裏擔憂起來,但為君父分憂,是人臣不可推卸的責任,他起身應道:“皇上所慮甚是。臣定與戶部有司周全謀劃,不致前方將士有斷糧乏餉之虞……”
朱厚熜點頭讚道:“有你馬閣老在,前些年那樣的難關都渡過了,眼下這些難事,朕也不擔心。不過,讓你馬閣老和戶部過分作難,東挪西湊地過日子,朕也於心不忍。前些日子,肅卿在揚州巡視政務,提出了一個新思路,朕覺得尚有可取之處,本想到了南京之後再好好與你商議,眼下夏閣老、嚴閣老都在,西洋局勢又是萬分緊張,也就不必等到南京了。肅卿,你把募集民股創辦興業銀行的想法給各位閣老彙報彙報。”
高拱先是一怔,隨即立刻明白過來,不禁在心中慨歎:皇上真是善於因勢利導,慮事行事滴水不漏啊!
原來,朱厚熜此前曾和高拱、張居正君臣三人反複商議,認為不大可能讓馬憲成讚同開辦興業銀行的主張,若是事先沒有跟他溝通好就把議案提出來,這位倔強強項的閣老尚書頂起牛來,就很被動了。因此,朱厚熜將夏言召到儀征見駕,一大用意就是讓他說服馬憲成;方才高拱奏報巡視蘇鬆揚三府之事,也有意對此避而不談。不過,既然東南亞那邊要用兵,軍費開支勢必激增,千斤重擔壓在他馬憲成的頭上,未必他還會斤斤計較於銀行每年的收益沒有收歸國庫,而是被商賈販夫之流分潤了去不成?即便他還是固執己見,內閣的當家人嚴嵩和坐鎮江南的夏言也不會答應!
聽到高拱詳細陳奏了創辦興業銀行的初衷、設想,以及在兩淮鹽商中募集八百萬兩白銀做股本的始末之後,在場諸位大臣心中頓時起了波瀾。
因為首議之人是自己的得意門生高拱,自己身為座主,無論心裏是否同意,夏言都不可能當著嚴嵩的麵率先反對;但是,他仍在心中對高拱甚為不滿:慷慨任事固然不錯,籌措錢糧幫助朝廷賑災撫民的初衷也不能說便是不對;但是,這麼大的事情,未經廷議,也沒有事先跟主管財政的馬閣老通氣,便付諸實施,在兩淮鹽商中募集什麼“股份”,實在很不妥當!看來肅卿持才傲物的性情非但沒有改過,更因為這些年仕途一帆風順,年紀輕輕就位列機樞密勿之地,而越發地變本加厲了!得便處該敲打敲打他,讓他明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內閣首輔嚴嵩固然也同樣對高拱的擅自決斷大為不滿;但是,今日上龍舟麵君,他發現閉關清修這麼多天的皇上竟然曬黑了許多,心中頓起疑雲,到了此刻,這個疑問漸漸有了答案。不過,由於妄測聖意非人臣所敢為,他立刻就在心中摒棄了那樣大膽的猜測,仍低著頭,裝作沉思一般地拈須不語。
內閣首輔嚴嵩和資政夏言可以裝糊塗不搶先表態,身為內閣分管財政的閣員、戶部尚書馬憲成就無法回避這個問題了--誠如朱厚熜所料想的那樣,他確實不願意讓兩淮鹽商在朝廷的鍋裏分潤。但是,皇上提出的那麼多大事難事都需要戶部掏銀子,西洋戰事一起,貨殖西番諸國的榷稅收入也勢必會大大減少,一出一入,他一時真不知道今明兩年乃至後年的日子該怎麼過了。且不說創辦興業銀行給農夫商戶提供低息貸款,朝廷就能省去一大筆賑災撫民、恢複生產的開銷;單是有兩淮鹽商認購興業銀行股份的那八百萬兩銀子的活錢放在手上,興許可以順利地熬過這幾年的苦日子。因此,他斟酌再三,終究還是沒有提出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