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夏言和嚴嵩剛剛被晉封為“三公”,又有皇上在身旁盯著,於情於理於勢如今也都不敢隨意生事置氣。他二人都是當今之世首屈一指的宰輔之才,能和衷共濟、同擔國事,倒讓朱厚熜這個皇帝省了不少心。
正所謂一張一弛,文武之道。這日下了早朝,處理了手頭的急務之後,他便興致盎然地邀約高拱、張居正兩人陪同自己微服出宮,遊覽這座明太祖朱元璋定鼎建國的六朝故都金陵城。
照朱厚熜的本意,到南京一趟,不可不去那享譽天下的秦淮河一遊。然而高拱、張居正都是方正君子,讓他實在難以開口--高拱素來不好女色,而即便是當年曾在秦淮河留下風流往事,被世人編成戲文廣為傳唱的張居正,對此也是避諱莫深,更遑論讓他帶著自己出入青樓楚館。朱厚熜也不好自討沒趣,一窺秦淮風月的心願,大概隻能留待隨同徐階南下的嚴世藩抵達南京之後,才能了卻了。
至於為何要來逛三山街,自然是因為此前閑談之時,朱厚熜曾聽張居正說過那裏書坊密布,他曾有意在那裏選文批點換點銀子,而且還險些被人當街“拉郎配”,令朱厚熜覺得十分好笑,也就記住了這個地名;而且,明年加開恩科的恩旨已經曉諭天下,今秋鄉試的日期便很近了,這裏勢必聚集了大量選買時文的江南士子儒生,或許能從他們那裏聽到一鱗半爪關於改稻為桑及抑製豪強兼並的民謨。
一邊閑談一邊信步前行,不一刻就到了三山街口,朱厚熜笑著打趣張居正說:“太嶽,當日你求職未果,是因為南京偽明政權的那幫亂臣賊子隻認銀子,不認孔子,以你這樣名滿江南的大才子也隻能抱璧向隅,慨歎英雄無用武之地。如今朝廷最重禮儀教化,又要加開恩科廣取賢能之士,不若你再去求職,看能否覓得一個選席。若是有人悉心揣摩你批點的文章而得以中舉,豈不是你多了一個未曾謀麵的門生?”
張居正知道,眼前這位皇上最不看重的就是八股文章,認為兩榜進士,取的都是鄉願,大開時務取士之門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自然不會當真讓自己選批時文,取中幾個門生。因此,他笑道:“在下至今沒有得幸進科場,與天下英豪同場競技,若論經學造詣、八股文章,當然比不上肅卿兄這位曾赴過瓊林宴的正經進士。要坐選席,為應試學子提供科場利器,當然非肅卿兄莫屬了。”
高拱笑道:“太嶽此言差矣!在下雖未曾批過時文,卻也知道,選本要買的好,須得選家有名氣才行。你張太嶽少小便有‘神童’之名,弱冠之年更是聲震江南、名動天下。隻要亮出你的字號,那些書坊還不爭搶著聘你。”
聽到高拱這麼說,朱厚熜想起了另一個時空的文壇也是不論寫的好壞,誰的名氣大誰的書就暢銷,以致許多水平很高的專業作家雖說有作協一份死工資養著,不會象曹雪芹那樣落魄到“舉家食粥酒常賒”的地步,卻也是;而某些名人,甭管能不能把句子寫的通順,出的書照樣大賣特賣,簡直跟高拱說的一模一樣……
想到這裏,他大笑起來:“哈哈哈!肅卿說的不錯,不管文章如何,到底還是名氣為重啊!”
高拱、張居正都跟著笑了起來。但是,張居正的心中卻湧動著一股強烈的憤懣,一來高拱所謂“神童”之稱,分明是把他當成了後生晚輩;其二,高拱說他“弱冠之年更是聲震江南、名動天下”,其實是在暗諷他當年科場罷考、南都附逆的不臣往事,這是他心中永遠的一塊傷痕,也是他居官為宦最大的一塊心病,高拱偏要在皇上麵前提起,居心何其叵測,用意何其惡毒!
還有至關重要的第三點,那便是皇上所謂的“不論文章、隻看名氣”的觀點,豈不是在說他的經學造詣不及高拱?看來,即便聖明如當今聖上者,亦不能對臣下一視同仁,還是要分個親疏。究其根源,皇上大概還是對當年的事情至今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