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泄露天機(2 / 2)

聽到皇上如此自責,呂芳再次跪倒在地,痛切地說:“都是奴才不中用,未能找到主子所說的努爾哈赤。奴才已著鎮撫司在女真各衛安插人手,繼續尋訪此人,定不讓那夷狄鼠輩亂了我大明江山!”

朱厚熜搖搖頭:“不必了。朕如今已經想明白了一個道理。百姓家有句俗話說的好,叫‘打鐵須得自身硬’。上蒼已警示於朕,言說大明之亡,亦非亡於女真,實亡於自身,亡於人君昏聵、臣子顢頇;亡於朝行苛政、官逼民反!其時建州女真已崛起於白山黑水之間,日漸坐大,不但統一了女真諸部,雄踞遼東以北廣袤之地;還建立了後金政權,內修製度,外行侵伐,公然與我大明分庭抗禮。十數年間,東降朝鮮,西收蒙古,羽翼之勢已成,對我大明鷹揚虎視,無日不圖南下牧馬、問鼎中原。朝廷憚其勢大,連年興兵征剿,卻屢遭敗績,損兵折將,不得已放棄遼東,退守關內。或許是天要亡我大明,當是國事傾頹、社稷飄搖之際,兩京一十三省半數以上的省份卻又都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天災,各地連年大旱,顆粒無收,百姓羅雀掘鼠、易子而食,亦難以苟活性命。如此凶歲荒年,朝廷卻仍不思撫恤,反而繼續催逼重賦,以致各地民變迭起,流寇滋生。為應付遼東戰事和各地反民,朝廷又加征了名曰‘三餉’的賦稅,對百姓敲骨吸髓,強征濫索,把更多的良民百姓逼得不得不鋌而走險,落草為寇,暴亂漸成席卷天下之勢。如此內外交煎,我大明的氣數便要盡了,先有流寇襲破京師,繼有女真趁虛而入,揮師進關,竊取我漢家江山,我朱明子孫、漢家兒女欲求劃江而治、偏安一隅亦不可得。我大明士民百姓更是慘遭燒殺淫掠,甚或還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亙古未見、慘絕人寰之屠城情事。乾坤摧折,神州陸沉;生民塗炭,至於此極!”

隨著朱厚熜的沉緩敘述,在場諸人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副可怕的圖像:京城九門紛紛失守,紫禁城內外燃起衝天大火,官軍內侍作鳥獸散,皇帝橫刀自刎以殉國難,文臣武將或死或逃或降……

張居正突然離座跪了下來:“請皇上恕微臣鬥膽諫言,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泄之恐有傷天壽。微臣懇請皇上且不要再說下去了。”

其實,張居正之所以會如此大膽地阻止朱厚熜繼續說下去,與其說是擔心皇上因泄露天機而觸怒上蒼、折損陽壽,倒不如說他是被朱厚熜所描述的那樣一副天崩地裂、國破家亡的可怖前景給駭住了。而這一點,在場諸人之中,呂芳和高拱盡管也駭然色變,卻隻有親身經曆過南都慘變的張居正感受最為深刻。

朱厚熜一時卻還想不到這一點,頗為感動地把張居正扶了起來,溫言說道:“太嶽,你一片耿忠愛朕之心,朕也是知道的。不過,朕方才說過,與我大明社稷永固、我漢家江山萬世治安之大業比起來,朕一人之聲名乃至壽數又何足惜之?我等君臣都是治國柄政之人,若是連我們都畏疾忌醫,坐視國之大患漸成頑疾而不謀劃救治良策,那麼,我大明便真的會有此等社稷傾覆、神州陸沉之奇慘禍變發生的那一天!”

說著說著,他的聲調漸漸地提高了:“我大明之敗亡,與曆朝曆代政權更迭一樣,非是我大明百姓民心不穩,有意犯上作亂,實因身受苛政、天災雙重壓迫,無以為生,不得不揭竿而起,為自己和妻兒謀一條生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找不找得到努爾哈赤這個人,甚或建州女真是否坐大成勢,其實都無關根本。隻要我等君臣上下一心,挽振頹風,刷新吏治,革除積弊,布陳新政,開創國家昌隆的太平盛世,使天下黎民百姓都得以安居樂業、衣食無憂;那麼,無論是建州女真,還是北虜南倭,要想亂我大明江山,無異於螻蟻撼樹、螳臂攔車,徒然自取滅亡而已!這便是朕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廢棄祖宗成法,厲行富國強兵、治政安民之新政的用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