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十分關切,夏言也不客氣,接過奏疏,果然未見皇上朱批,就合上了題本的封皮,說道:“那麼,惟中兄就擬票上呈禦覽吧。”
“如何擬票,仆正說要與公瑾兄商議。”
“商議什麼?”夏言說:“你惟中兄是首揆,內閣的當家人,即便正經閣員也隻有建言之權,主意還得你來拿,更不必說老朽這樣的病廢之人?”
嚴嵩心中暗暗罵道:這個老不死的東西!原來心中還在怨恨皇上許其入閣,卻又不許其位列在我之上,給了他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內閣資政,如今遇事就正好可以推委懈怠了!
不過,他的臉上立刻擺出了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公瑾兄身居資政,與仆並無高下之分,治政之能更是遠勝於仆,仆安敢以首揆自居,自專決斷?”
夏言說:“有什麼不能的?仆方才說了,你惟中兄是首揆,內閣的當家人,該由你酌情擬票的。”
嚴嵩越發認定夏言早就請得了恩旨,一直讓他擬票要麼是在試探他,要麼就居心叵測,想給他設個套,讓他擬的票不合聖意,使皇帝對他心生不滿,就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苦笑道:“請公瑾兄恕仆直言,您也是久在內閣之人,依照國朝官製律法,要處分一省之督撫,須經六部九卿及言官禦史廷議,至少也得與都察院堂官會揖(會揖--部門之間聯席會議),豈能由內閣私自定奪便呈送禦覽?可惜如今陳總憲(總憲:都察院都禦史的別稱)未曾隨聖駕前來南都,執掌南京都察院院事的吳副憲又巡察浙江,至今未歸,這會揖也就無從談起了……”
夏言說:“既然無法與都察院會揖,看來也隻有原樣呈進,恭請皇上下旨廷議了。”
對於夏言這種分明事關己甚,卻還要說這些黃鶴樓上看翻船的風涼話,嚴嵩心中著實好笑,表麵上卻還是一臉的苦笑:“公瑾兄說笑了。仆鬥膽說上一句,如今的內閣已與公瑾兄當年略有不同。皇上於嘉靖二十六年準了那位海瑞的奏,抬高閣權,將朝廷日常事務交由內閣酌處。當日上諭說的分明,多一份權力便多一份責任,遇事不得推諉扯皮,貽誤國事。皇上發來著令擬票的奏疏,若是原樣呈進,皇上豈不認定你我輔弼之臣屍位素餐,難堪社稷之托?內閣獲罪得咎倒在其次,辜負了君父的聖心厚望,你我輔弼之臣有何顏麵位列朝堂、佐君治政?”
“不錯。”夏言嘴角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如今惟中兄的這個首揆,的確權力遠非仆當年可比,甚或比之前朝宰相也不遑多讓。”
嚴嵩似乎沒有聽出夏言話語之中的揶揄,繼續說道:“仆與公瑾兄相交幾十年,自不敢拿春秋大義、社稷蒼生的大話來搪塞我兄。依仆之愚見,劉爾升是朝野矚望的理學名臣,道德文章享譽天下,又已是年過七旬之人,多次向朝廷乞骸歸裏,因江南大亂初定、中興大業未成,被君父溫言慰留至今。想他自科舉登第、出仕為官以來,臨淵履薄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來由臨近致仕卻又遭此飛來橫禍,累及一世清名毀於一旦。”
夏言一哂:“請惟中兄恕仆直言,你這話說的可不在理。正所謂在其位謀其政,劉爾升既然坐在應天巡撫這個位子上,治政不力,他就該受這個責。”
嚴嵩原本以為,夏言請準了皇上的恩旨,這才有持無恐,不願給自己說軟話,落下自己一個天大的人情,索性就好事做到底,把話遞到了夏言的嘴邊,他隻需順著自己的意思替劉清渠說兩句好話,自己就可以將話鋒轉入正題,商議如何擬定處分意見給皇上交差了事了。卻不曾想夏言竟是強橫如斯,一點軟話都不肯說,隻拿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回敬自己,讓嚴嵩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絲怒氣。於是,略微停頓了一下,他又接著說道:“公瑾兄,仆還有句話,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夏言說:“閣中無亂耳之人,有什麼話,惟中兄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