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呂芳的麵,嚴嵩也不好象今日早晨在內閣與夏言兩人晤談時那樣說過於自謙的話,隻得賠笑道:“夏閣老這麼說,真真折殺在下了……”
呂芳插話進來,說:“方才夏閣老早到了片刻,這麼毒的日頭,咱家擅自做主請他先行進去,他卻說什麼也不肯,定要在此等候嚴閣老一同見駕。”
夏言是何等心高氣傲、飛揚跋扈之人!當年皇上賜他道袍、香葉冠,他也敢拒絕穿戴;皇上責問起來,還敢頂嘴“此非大臣法服”,絲毫不給皇上麵子;對同僚和下屬更是頤指氣使、呼來喝去。這個老不死的東西什麼時候轉性了,變得如此衝虛淡泊、謙謙有禮?他這麼做,到底為著什麼?嚴嵩心裏不禁又犯起了重重疑慮,卻伸出雙手,竟要攙扶夏言。
嚴嵩的年齒長於夏言,但當年為求仕進,攀附身為內閣首輔的夏言,這樣獻媚的舉動沒少做過,夏言也能坦然受之。可是,如今兩人的地位算是掉了個個兒,嚴嵩已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首輔、百官萬民心目中的宰相;而夏言卻是個“出朱非正色”的資政,如何再能接受他的獻媚?於是,伸出了一隻手,握住了嚴嵩伸過來的一隻手。
嚴嵩用空著的那隻手向台階上一張:“夏閣老,請。”
夏言也用空著的那隻手向台階上一張:“嚴閣老先請。”
“還是夏閣老先請。”
“嚴閣老是首揆,理應先行。”
“夏閣老是先達,仆豈敢如此失禮。”
見到兩人這般情形,竟是誰也不願先行半步。曆經滄桑、見識過多年朝堂黨爭、你死我活的呂芳嘴角露出了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搶前幾步跨上台階,說:“萬歲爺在等著呢,請兩位閣老隨咱家一同進去吧!”
嚴嵩和夏言兩人不再謙讓,在呂芳的引領下,攜手進了宮門。那兩隻都布滿了老人斑、握在一起的手,直至到了東暖閣的門外唱名求進時才鬆開。
前日吏部遵上諭,將禦前辦公廳秘書張居正由翰林院編修擢升南京國子監司業,大概今日到衙理事去了,東暖閣裏,隻有朱厚熜和高拱兩人。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朝中兩派巨頭、生死仇敵盡棄前嫌、攜手同行的和諧場景,朱厚熜心情甚是愉悅,給嚴嵩和夏言兩人賜座看茶之後,就笑著說:“兩位閣老都是學識淵博之人,朕這裏有一聯,還請兩位閣老對出下聯來。”
嚴嵩目視夏言,意思是尊他先回話,卻見夏言沉默不語,表示不願僭越搶他首輔的風頭,便欠身應道:“請皇上賜題。”
朱厚熜吟道:“上聯是‘身無彩鳳雙飛翼’。”
嚴嵩和夏言都是一怔:皇上煞有其事地出對子考他們,原本還以為一定是何等高妙的絕對,誰知道,皇上竟然用膾炙人口的唐詩出題。如此淺顯的上聯,剛剛發蒙的童子都能對得出來,卻拿來考他們,不用說一定是另有深意、暗含機鋒……
不過,禦前奏對,容不得他們胡思亂想。嚴嵩趕緊欠身答道:“回皇上,下聯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朱厚熜笑道:“嗬嗬,不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兩位大學士正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嚴嵩還在為皇上說出的“兩位大學士”這樣的話暗自拈酸,朱厚熜已經順手從禦案上拿起了兩份奏疏,遞了過來。嚴嵩趕緊起身,雙手接過,一份是劉清渠的請罪疏,上麵還貼有一張小紙條,正是他擬的票;另一份是有密折奏事之權的大臣寫的揭帖,因為不是正式的奏疏,封皮上沒有寫題目,也沒有落款,但那字體,一眼便知是夏言所書。
皇上雖說把這兩份奏疏遞給了自己,卻沒有說讓自己看,尤其是大臣的密奏揭帖,因為往往所言之事涉及機密,曆來隻有皇上才能看。因此,嚴嵩也不敢打開,卻非常想知道那個老不死的東西到底在揭帖上說了些什麼,那顆心又懸了起來。
興許是看出了他的緊張,朱厚熜笑道:“昨日夏閣老呈上密疏,提出了對劉清渠的處分意見。你嚴閣老今日擬的票,正與夏閣老的意見完全吻合,所以朕才說你們兩位大學士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又都有經天緯地之才,於軍國大政上才能如此不謀而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