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高拱起身向楊博長揖在地,越發懇切地說道:“惟約兄掌兵部權樞,可知在下雖無經略之才,卻有報國之誌,今次西洋生變,仆向皇上請纓出征,並辱蒙皇上恩準,許以監軍之任。然則受命以來,仆夙夜憂歎,唯恐誤國誤軍,成為家國社稷之千古罪人。幸有陳東獻上徐海所擬之平夷方略,始知事有可為。今日冒昧前來,一則請惟約兄以大局為重,為徐海等人開一線報國之門,許其戴罪立功,為家國效命;二則請示兵部移文東海艦隊,速派南路巡防分艦隊南下,由陳東等人引領穿越中沙群島,與徐海船隊合兵一處,全力封鎖蘇比克灣,以待東海艦隊主力南下。茲事體大,慌不擇言,冒犯之處,還請惟約兄恕罪!”
楊博身為明軍總參謀長,焉能不知道此番跨海遠征的重大意義?更能明白,高拱年紀輕輕便榮膺要職,自然求勝心切,身為兵部堂官,他也不能給即將率軍出征的將帥大潑冷水。因此,他一邊側身避讓還禮,一邊歎道:“肅卿兄的難處,仆也能略知一二。但仆仍擔心徐海等人是無信無義之輩,桀驁不馴、匪性難改。倘若降而複叛,不但為日後之大患,肅卿兄也是要擔幹係的……”
怕高拱不明白自己的一番好意,楊博又壓低聲音,解釋道:“不知肅卿兄有否聽元敬說過,當初他以軍法懲治徐海尋釁滋事、毆傷袍澤之罪後,徐海便已萌生反意,挑唆軍中士卒與他叛逃。此事傳至元敬耳中,元敬本欲將其羈押嚴查、依律治罪,可東海艦隊副提督汪宗翰憐其有才,極力為其開脫罪責,懇請許其戴罪立功。汪副提督是江防水軍元老,元敬不好拂了他的麵子,便將此事暫且擱下了。卻不曾想,正是汪副提督一點惜才之心,竟釀成了數百軍卒叛逃、一艘戰艦被劫持的惡果,是為我大明成軍兩百年來前所未有之事,非但東海艦隊全軍上下擔罪、數年抬不起頭;汪副提督更是羞愧難當,幾次欲要自刎謝罪,若非元敬百般勸慰,隻怕千秋忠魂、一腔熱血早已托於三尺黃泉。肅卿兄乃國朝後進一輩中的俊傑之才,又深孚君父和朝野厚望,切莫重蹈汪副提督之覆轍啊!”
高拱歎道:“惟約兄的一番好意,仆不勝感激之至。正所謂事急從權,隻要能救我大明百姓出水火、揚我大明國威於異域,日後即便爾等降而複叛,朝廷要將仆族誅以謝國人,仆亦無所憾!”
楊博是個冷性子人,好意提醒高拱已經實屬難得;加之他也明白,高拱既有皇上的寵信,又有位高權重的夏言做後台,隻要徐海等人不在陣前倒戈,將東海艦隊葬送於夷人之手,區區一個“誤信匪人,招降納叛”的罪名也不見得就能把高拱怎麼樣。見高拱如此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言,說道:“既然肅卿兄心誌如此堅定,仆也就無話可說了。不過,許其為國效命、戴罪立功即可,封授官職則萬萬不可。再者,疑人要用,用人要疑,你與元敬且要密切留心彼輩行止,提前做好應變準備,提防其有所異動。”
高拱心裏清楚,這已是楊博做出的極大讓步;而且,楊博的最後一句話已不僅僅是朋友之間的好意提醒,而是以兵部堂官的身份給遠征軍將帥提出的警告,當即整衣施禮,應道:“謹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