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好意難卻(2 / 2)

李贄本來就已經怦然心動,更是感激莫名,此刻又聽到高拱這一番謙恭客氣的話,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來,踉蹌地走前幾步,來到高拱的座前,納頭便拜,同時,喉頭哽咽著說:“辱蒙先生俯賜栽培,學生沒齒難忘!”

李贄並不知道,他應試恩科和中舉之後的安排問題,不但有張先生和眼前這位與他有半師之誼的高先生為他操心,還頗費了當今聖上、嘉靖帝朱厚熜的一番苦心。按朱厚熜的本意,應該把李贄留在翰林院這樣的學術研究機構或者國子監這樣的國家最高學府,給他一份豐厚的俸祿,把他養起來讓他專心鑽研學問。可是轉而一想,正所謂文人相輕,以李贄那樣的狂生脾性,還有那“思想犯”的潛質,留在無風還要起三尺浪的翰林院或國子監,勢必不被上司和同僚所容。李贄遭到彈劾倒無所謂,他這個皇上可以不予理睬,暗中予以保護。可是,若是終日被這些官場侵軋的俗事所困擾,李贄還有什麼心思做學問?自己的一番好心豈不是適得其反,白白斷送了這位明朝一大思想家的學術生涯?因此,他思來想去,又和高拱、張居正兩人再三商議,最終決定將李贄安置在京師大學堂任助教。雖說京師大學堂也是官辦,不免沾染了不少官場習氣,畢竟開設了諸多時務科,得風氣之先,無論教師還是學生思想都要開明得多,學風也比翰林院、國子監開放自由得多,或許能給李贄創造一個相對寬鬆的環境,讓他可以安心做學問。

這些內幕,高拱當然不會輕易泄露出去,便起身將李贄扶了起來,淡淡地說:“卓吾兄不必如此。朝廷常歎老成凋謝,無才可用,卻不知賢才必培養於先,候其所成而用之,乃可以濟天下之務。拱忝為文選郎,薦舉賢能乃份內之事,不敢受我兄之謝。惟願你入京師大學堂之後,一則傾畢生所學,教授諸位生員,傳承聖人教誨;二則於公務之餘,潛心書齋,鑽研學問,窮究義理,著書立說,不惟望其有用於當世,亦為千秋萬代存一文明教化之真脈。如此,方不負男兒七尺昂藏、一身學識!”

聽到高先生這一番居功不自傲的話,而且對自己似乎期望頗高,李贄不由得心頭一熱,衝口而出:“學生平生夙願,正是如此!”話剛出口,他又覺得這麼說不夠謙虛謹慎,更不該在近年來倡言時務之學、在國朝官場士林中享有盛譽的高先生麵前如此狂放無忌,趕緊閉口不說了。

做出這樣的安排,高拱也跟張居正一樣,擔心李贄這個狂生並不領情,無法向皇上交代,見他慨然應諾,心中鬆了口氣,並不介意他的失言,笑道:“如此甚好。”

恰恰在這個時候,德川家康進了大廳,躬身向高拱一揖,說道:“酒肴已經備好,且請高大人入席。”

跟他方才告罪離去一樣,時機把握的如此之好,令高拱越發對眼前這位年僅十歲的倭人孩童高看了幾分,加之皇上托付的大事已了,他心情很好,便笑道:“正所謂客隨主便,家康小友盛情難卻,高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河房一般都建有帶欄杆的露台水榭,直通大廳,伸出水麵,供人納涼消夏、賞景觀燈,德川家康備下的筵席就設在露台之上。高拱和李贄隨他入席,隻見中秋的圓月,已經升上了東天;冉冉飄動著的幾朵祥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散了。清亮的月光從天幕上傾瀉下來,照亮了香風十裏的秦淮河;兩岸河房臨水的露台上,坐滿了飲酒賞月的人們,快活的笑聲、細碎的談話聲和悠揚的樂曲聲在夜風中回蕩著,顯得是那樣的悅耳;河道上,張燈結彩的遊船畫舫來來往往,穿梭不息,每當那些遊船畫舫輕輕搖櫓而過,伴隨著柔柔的槳聲,柔燈光和月色的倒影就象蛇一樣在碧瑩瑩的水麵上蜿蜒躍動起來。槳聲燈影之中,秦淮河顯得是那樣的迷人,不愧是著名的六朝金粉之地最浮豔奢華的一角……

如斯美景當前,縱然是一向修身持謹、從不放縱自己沉湎聲色犬馬之樂的高拱,也不禁有些迷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