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身為天子近臣、禦前秘書,又是一直參與製定外交政策的親信,對於這些來龍去脈,以及皇上的心思自然知之甚詳。但是,先前那些被流放海外的囚徒,並沒有犯下死罪。如今卻要普惠那些罪當處斬的犯人;而且,西洋生變、不少藩國背叛大明,與那些被發配到海外的藩王宗親、罪官犯人不遵彼國法令、作奸犯科也不無關係。皇上此刻提出這個想法,不免讓他有些猶豫了,不敢立時就順應聖意,稱頌仁厚無過皇上。
見他這般猶豫,不敢明確表態,朱厚熜一笑:“知道你為難。這也不是你的差事,朕就不強為你表態了。明年朕禦極天下就滿了三十年,就讓嚴閣老他們出麵,由禮部提出奏議,以此為由,大赦天下。如此便順理成章了。”
高拱聽得怦然心動:古往今來,曆朝曆代都會在新君即位、冊封太子等國家重大節慶之時大赦天下,隻要不是犯下謀逆等等十大不赦之罪,就都能同沐皇恩,蒙赦出獄。皇上這麼做的確能說得過去!他由衷地歎道:“皇上聖明!”
朱厚熜得意地笑道:“嗬嗬,上蒼有好生之德,人頭可不是韭菜,割掉了不可能再長出來。與其一刀殺掉,還不如給他們一條改過自新之路。不過,朕也知道,有人說今次西洋生變、不少藩國背叛天朝,與那些被發配到海外的藩王宗親、罪官犯人不遵彼國法令、作奸犯科也不無關係。拋開敵我成見不論,這樣的說法也不無道理。如今朝廷又要把那些罪該處斬的囚徒流放海外,難免授人以柄。因此,那些人便需要嚴加管束,免得他們惹是生非,不但給我大明朝和中華民族的臉上抹黑,甚或再生事端,引發戰火。朕想,是否可區分三類情況,采取不同的處置之法:其一,對於那些對我大明離心離德、有夥同佛朗機人殺我百姓、搶我財物的叛逆之國,我大明可以出兵予以懲戒,卻不宜長期占據彼國,仍應任命彼國王族後裔為國主,或由彼國官民推舉或德高望重之人當國柄政,以示天朝上國並無侵吞彼國之心。但於懲戒之後,應比照烏斯藏宣慰使司之成例,設立南洋宣慰使司,設衙派官,常駐海外,加強對當地官民和流放於彼國之囚徒的管轄,並於戰略要地等關津要隘駐紮部分兵力,或租借彼國港口作為我大明海軍的海外基地,加強巡防,以防佛朗機人和彼國再度生變。其二,對於那些與我大明世代交好的藩屬之國,可在征得他們同意的前提下,在其都城或大港口設立領事館,作為朝廷派駐該國的常設機構,專司處理僑民及貿易諸事,一方麵對外維護我大明海外僑胞、海商的合法權益;另一方麵也約束我大明海外僑胞、海商遵從彼國法規律令,與當地居民和睦相處、友好往來。其三,西洋海外諸島林立,許多島嶼人煙稀少,既無彼國官府衙門,也不一定有我大明海外僑胞居住,最適宜流放囚徒。就由臨近的宣慰使司定期派員巡視,亦要嚴加拘管,令其不得作奸犯科……”
思路一旦打開,智慧的火花就不斷地閃現出來,朱厚熜的語速也越來越快:“隻是流放囚徒未免授人以柄;設衙派官乃至留軍駐守都隻能治標,不能治本。將我天朝文明教化遠播海外萬國,使彼國官民百姓誠心向化,歸順天朝,才能標本兼治。朕以為,可在我大明士人儒生之中招募有意傳承文明於海外者,不拘舉人、秀才,一律授以八品教諭之職,派往西番諸國教書育人,由朝廷出資為其建立書院,按月在宣慰使司或領事館支領俸祿,再額外加發兩成海外津貼。還有,這些儒生暫以五年為期,期滿之後錄為貢生,並可申請調回國內,選官候職……”
說到這裏,他苦笑著說:“朕知道這樣做不合朝廷科舉製度。可是,那些士人儒生向來將海外藩國視為蠻荒瘴夷之地,不許給他們這些好處,光靠禮部宣傳動員,大概沒有幾個人願意前往異國他鄉,為傳承我天朝的文明教化盡一份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