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負荊請罪(三)(2 / 2)

黃易安怔怔地問道:“什麼?”

“呆子!你記載有弟兄們功績的賬冊啊!”

黃易安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那本書簿遞了過去,嘴裏說道:“大當家的可不要丟了。時過境遷,有些數目字我已經記不清楚,日後即便默書下來,亦與實情不符,便不能做呈堂證供了。”

徐海笑罵道:“去你娘的呈堂證供!這是老子的功勞簿,是要呈給皇上為諸位弟兄請功的,又怎會弄丟!”

說完之後,他就意識到自己歡喜過了頭,有失口泄密的可能,趕緊住了口。大明主力戰艦高約丈許,旁人要爬繩梯也著實費力。但對於徐海這樣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來說,隻需有纜繩借力,一個縱身便能上去。隻是一來傷後身體虛弱,二來也不敢在昔日袍澤麵前托大,徐海就將書簿叼在嘴上,老老實實雙手扶梯,爬上了“撫遠號”。

“撫遠號”上,一些兵士船工忙著修補破損的船體,其他那些人已不再象先前那樣劍拔弩張,而且,或許是看徐海赤露上身,也不象是身懷利刃前來刺殺本軍主帥的樣子,連閑雜人等進入軍營例行的搜身都免了。不過,那些隊官哨長,還有那些年歲稍大一些、大概從軍已有數年之久的老兵們,無不對徐海怒目而視,有的人等他走過去之後,還略嫌誇張地大聲咳著,將濃痰唾向大海。

這些昔日軍中袍澤的鄙視和憤恨,頓時打消了徐海方才胸中洋溢的輕鬆和快樂,他的腳步沉重了起來,待得到了船艙門外,幾乎要邁不開腿了。

正在猶豫之中,就聽得船艙內響起一個冷淡的聲音:“俆大當家既然來了,為何還不進來?莫非嗔怪本軍未能列隊迎候,怠慢了你?”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徐海心頭象是被猛地揪了一把,好痛。

船艙中發話之人,正是大明海軍東海艦隊副提督汪宗翰。說真的,徐海最不願意見也最怕見的人,也正是船艙之中那個於自己既有知遇之恩,又有再生之德的汪宗翰。若是他可以選擇,他寧可麵對佛朗機人的火炮,也不敢直視汪軍門那痛心責備的眼神,更不願聽到他那樣冷得宛如萬年寒冰一般,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聲音……

徐海當初甘願背負“逃卒叛匪”的罪名,承擔“月之暗麵”絕密行動的重要使命,是因為皇上發內庫存銀,把自己從倭人那裏贖了回來,為了報答這份浩蕩天恩,他連命都舍得,又何惜區區聲名之累。他相信,因自己叛逃而被朝廷切責革職留用的戚繼光,也同樣不會在意那點浮名。可是,始終被蒙在鼓裏的汪宗翰卻一定會將此事視為一大恥辱;而且,他還曾經那麼器重自己,視自己為得意門生,那份被心愛的門生背叛的痛心也遠非戚繼光可比。即便今次肯放過自己,那也隻是出於對詔命和軍令的服從,絕不是原諒了自己……

想到這裏,徐海的眼淚險些要奪眶而出,膝蓋一彎,“噗通”一聲跪在了船艙門口,哽咽著說:“罪人徐海,叩見汪軍門。”

船艙裏的汪宗翰能聽出徐海腳步聲的停頓,自然也能聽得到這聲雙膝跪地發出的巨響和徐海滿含酸楚的話,冷笑著說:“本軍安敢受此大禮,俆大當家快快請起,休要折殺本軍了。”

徐海按照軍中禮儀,應道:“謝軍門!”卻不起身,推開虛掩的艙門,膝行進入汪宗翰充作帥帳的船艙。艙內坐著兩個人,一位身穿五品軍服,徐海識得他是“撫遠號”的管帶張勇,和艙外那些隊官哨長一樣,對徐海怒目而視;另一位身穿七品文官袍服,年紀甚輕,徐海並不認得,大概是在他逃軍之後調任來的經曆官,或許也正因彼此之間並無袍澤之誼,也就沒有那麼濃厚的恨意,倒對他微微頜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而汪宗翰卻背著手,背對著艙門,貌似在仔細地看那幅張掛在艙內的巨幅海圖,微微聳動的肩膀卻分明顯示出他在竭力平複心中的怒濤。

徐海更覺得愧疚,正要俯身叩頭,忽然眼前一花,有個人衝了上來,揚起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掄下來,卻又在他臉前寸許之地硬生生地頓住了,改為戟指他的鼻尖,罵道:“娘希屁的叛卒海匪,背著幾塊破劈柴,把自己搞得要死不活的,就有臉來見汪軍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