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潤筆之資(2 / 2)

黃易安顯然對那位尚未謀麵的“羅大人”敬重有加,罕見地沒有反駁徐海的話,點頭說道:“大當家的放心,尊師重道乃是我輩士人應有之德,我學生豈敢輕慢先賢!”

猶豫了一下,徐海又說:“羅大人要寫的,是百姓蒙難之情事,少不得要提到我們船隊救援百姓的義舉,這等若是在幫我們船隊臉上貼金,對朝廷日後敘功獎賞大有好處,弟兄們也能光宗耀祖,衣錦還鄉。可是,羅大人是朝廷命官,沒來由平白幫我們做事,我們少不得要好生謝他才對。隻是,這個話由我這個粗人來問不大合適,更恐觸怒了羅大人,反而惹出是非。你們讀書人之間說話就方便了。這個……這個……”

他“這個”了半天,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就幹脆問道:“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誰知道,一向被他們視為腦袋裏缺根筋的黃易安竟然立刻就領會了他的意思,說道:“大當家說的是潤筆吧?這是該當的,我學生在鄉裏幫人寫悼文,也少不得要些許潤筆之資,更遑論羅大人那樣的進士文筆!”

徐海喜笑顏開:“對對對,就是潤筆,潤筆!你們讀書人就是明白事理!船隊這些年無本的買賣做的還算順當,積蓄了一些黃白之物,本想招安之後分給諸位弟兄安家立業。拿少許出來換得朝廷恩賞、百姓敬重,豈不比每人多分上十兩八兩銀子更有用處?但這個話,隻能你私下裏跟羅大人說,且不能讓旁人聽了去,沒來由我們誠心孝敬,卻給羅大人惹來禍事。”

“我學生明白。”黃易安說:“自孔聖人而始,教授生徒便要收束修。我學生當年中了秀才,賣了祖傳的三畝薄田,也要按規矩拜謝府裏的學政和縣學裏的教諭。那些宗師老大人也不看重那點銀錢謝禮,在乎的是士人尊師之道。據那些後進生員說,這幾年裏,朝廷連這個也都視為索賄受賄,一律禁了。依我學生之陋見,我輩讀書人的事兒,跟索賄受賄有什麼相幹……”

見他搖頭晃腦地扯起了破棉絮,徐海忙說:“好了好了,你明白就好。快隨我進去吧。”

兩人進了船艙,汪宗翰和張勇、羅龍文都還在。黃易安有秀才功名在身,依照大明律法,不需跪拜,隻向在座三位文武官員行了揖禮。

羅龍文大概是因為久在軍中,身邊都是一幫粗魯不文的軍漢,平日裏連個談詩論文的同好中人都沒有,此刻遠在萬裏海外,卻能見到有秀才功名的大明士人,覺得十分親切;又見他頭巾破爛,長揖在地之時,背後大片肌膚和嶙峋瘦骨都暴露出來,忙命護兵從自己艙室拿來儒服方巾,贈給黃易安。這位正經進士出身的“羅大人”如此禮賢下士,直把黃易安感動得無以複加,連回答羅龍文的問話都不利索了。

汪宗翰猜不到羅龍文如此拉攏黃易安其實是別有用心,但羅龍文的舉動倒提醒了他--徐海赤袒上身,背著幾塊破劈柴前來負荊請罪,那幾塊破劈柴倒是解了,可身上還是光著的。

而且,汪宗翰也知道,這位年輕的經曆官羅龍文來頭著實不小,據說當初朝廷將他放在東海艦隊曆練,竟是內閣首輔嚴嵩的兒子、禦前辦公廳要員嚴世蕃嚴大人舉薦,應該是嚴閣老的人。先前高大人、戚軍門已然全盤接受徐海上呈的破敵方略,還暗中囑咐他好生安撫徐海;此刻羅龍文也這麼做,表明朝中夏黨、嚴黨對招撫徐海的態度基本一致。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那樣刻意地小心提防?

想到這裏,汪宗翰便對張勇說:“我的身量與徐海並不相合,你倒與他相差無幾,把你的衣服拿來一套送與他。”

張勇很不情願,卻又不敢違抗汪宗翰的將令,隻得也命護兵把自己的衣服拿了過來。汪宗翰隨手接過,走到徐海麵前,將衣服遞給他,緩緩地說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隻是短短的兩句話,八個字,就讓徐海熱淚立刻迸流了出來:這是欽定的大明軍歌啊!汪軍門已將船隊弟兄視為軍中袍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