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福兮禍伏(三)(1 / 2)

話剛出口,羅龍文又覺得有些不妥,怕黃易安對自己如此露骨的刺探內情起了疑,忙繼續說道:“我兄是在學的相公,本官有些犯忌諱的話,也不妨說與我兄。在我大明朝,要做點事情,著實不易。即便一心為國為民,也總會有人出來挑刺。本官與俆大當家同為徽州人氏,倘若為貴船隊仗義執言,難免旁人攻訐本官偏袒鄉誼,倒顯得本官無私便也有私了。是故有些話,由旁人上言,興許比本官要好。”

黃易安早就被羅龍文一番做人做鬼的話給忽悠了,哪裏能猜到眼前這位一臉春風的羅大人的險惡用心,老老實實地說:“不敢欺瞞羅大人,我船隊被朝廷視為海匪巨寇,又一向漂泊海外,哪裏能識得什麼當道要人?不過……”

聽到黃易安前半句話,羅龍文失望到了極點,幾乎要意興闌珊地揮手將眼前這個迂腐的書呆子趕走,直至聽到他那一聲“不過”,才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追問道:“不過什麼?”

黃易安說:“我學生曾聽俆大當家說起過,船隊此前曾托汪老板向朝廷求過招安,也使費了不少銀子……”

羅龍文眼睛驟然一亮,追問道:“汪老板?哪個汪老板?”

黃易安說:“就是與大人同鄉的那個海商汪直。俆大當家、陳二當家和麻三當家及多位頭領與他頗有淵源。是故他雖蒙恩受賜,被朝廷封授鎮撫司千戶之職,但俆大當家以下,船隊諸位弟兄仍沿襲舊稱,叫他‘汪老板’。”

羅龍文跟汪直、徐海都是徽州人氏,自然知道他們之間關係匪淺;東海艦隊全軍也人盡皆知當年那些夥同徐海叛逃的兵士都是汪直舉薦投軍的海匪,便點點頭,說道:“哦,原來是鎮撫司的汪大人。本官在鄉裏之時便久聞其大名,去年負笈進京應試,原說是定要登門拜訪他這位同鄉先達。惜乎汪大人貨殖倭國,常年漂泊海外。本官三次登門拜謁,竟不得一見,至今深以為憾。不過,下官有一事不明:汪大人常年行走於我大明與倭國之間,而貴船隊卻一直在南洋海麵上快活,又怎會求到他的門下?”

黃易安說:“每年九、十月份,汪老板的船隊從倭國駛往寧波,與我們船隊會合於外海……”

盡管黃易安的話隻說了半句,羅龍文依然能明白他的意思:所謂會合,不外乎便是做那些見不得人的買賣--汪直替徐海船隊銷贓,並供給徐海船隊軍需及日用之物,難怪徐海船隊漂泊南洋數年,仍有充足槍彈火器可以與夷人對陣;也難怪汪直船隊每年能上繳朝廷百萬銀兩,換來皇上及眾多朝臣的交口稱讚!更重要的是,有這樣的交易,徐海拜托汪直奔走權門、行賄當道,也就順理成章了!

想到這裏,羅龍文的心中一陣狂喜,表麵上卻仍是不動聲色,說道:“這麼說來,汪大人和貴船隊的確交情匪淺。雖說汪大人那千戶之職不過虛銜而已,但鎮撫司的金字招牌可不容小覷,有他出麵走動,想必那些閣老尚書還是要給幾分麵子的。但不知都有哪些人能誠心幫著貴船隊說話?

黃易安不好意思地說:“詳情始末俆大當家倒未曾細說,我學生無從可知,當真不好信口開河。”

黃易安不知道,羅龍文卻能猜到,受了汪直轉送徐海船隊重賄的當道要員之中,一定少不了官居禦前辦公廳協理、吏部文選司郎中,此次又受命出任大明遠征軍監軍的高拱高肅卿!

原因是顯而易見的。汪直當年不過是徽州海商許氏集團的一名頭目,亦商亦寇,因斯時國朝厲行海禁之祖製,不為國法所容,便跟著許氏兄弟流落寧波外海雙嶼島。嘉靖二十四年,汪直借著朝廷欲傾師平定江南叛亂,急需籌措錢糧應付戰事之際,代表海商集團向朝廷敬獻錢糧若幹,並海運江南遊擊軍南下,幫助朝廷平定江南叛亂,換得朝廷恩準開放海市,他本人蒙恩受賜,被授予鎮撫司千戶之職。而奉旨前往雙嶼島招安各個海商集團,並南下泉州欽辦開放海市之人,便是高拱,可見兩人早有勾連。汪直要幫著徐海船隊找招安的門路,首先想到的,一定是那位天子近臣、閣老門生!

此外,聞說今次徐海派船隊二當家陳東回國報訊,陳東假扮乞丐前往留都南京,借告禦狀之際得以陛見聖躬、陳情禦前。引領他進宮麵聖之人,也正是高拱。而其後,高拱奔走兵部等有司衙門,百般為徐海船隊遊說,關說人情,促成朝廷赦免徐海等人逃軍叛國、劫掠海商之大罪並招安徐海船隊。想那徐海跟他高拱既無鄉誼,又無姻親,若沒有得到天大的好處,他高拱怎麼會擔著天大的幹係,如此賣力地為徐海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