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孫嘉新沒有穿官服戴烏紗,一身破爛不堪的打扮跟個瘋子沒什麼兩樣,可他畢竟曾是做過三年堂尊的人,平日裏對衙門裏的屬吏差役管得又十分嚴苛,多年積威此刻全都壓了下來,那位班頭終於撐不下去了,雙腿一軟就跪下了,那些衙役們也都跟著他一齊跪了下來,齊聲說:“卑職見過堂尊。”
孫嘉新喝道:“為什麼抓百姓?搶百姓的生絲?”
那位班頭俯身在地,應道:“回堂尊,小、小人們是奉了二、二老爺之命……”
孫嘉新冷笑道:“我看你們是想把諸暨的百姓全抓了去!”
那位班頭抬起了頭,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說道:“堂、堂尊,這……這當真不幹小人們的事,二老爺如今在衙門裏主事,吩咐下來,小人們也不敢抗命啊……”
孫嘉新說:“一推六二五,方才欺壓良善的囂張氣兒哪裏去了?也罷,既然有他王順的吩咐,你是奉命公幹,這個罪過我也不與你理論。王縣丞現在何處?”
那位班頭應道:“回堂尊,聽說是織造局的人來了,二老爺去碼頭那邊侍侯差使去了。”
“侍侯差使?”孫嘉新的眼睛裏再次閃出一點精光,問道:“來人是朝廷什麼官員?”
那位班頭說:“是織造局下麵絲綢作坊的一位管事來收生絲,好、好像沒有什麼官職。”
孫嘉新冷笑道:“隻是一個收生絲的管事,沒有什麼官職,他王順就巴巴地跑去侍侯差使?好好好,他這個八品縣丞當得好,還能暫署七品知縣事!”
那位班頭說:“回堂尊,二、二老爺就是去談收生絲的事情……”
孫嘉新再次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你們那些貓膩,我都羞於說出口!你去告訴王順,就說現任諸暨知縣孫嘉新不待罪了,隻怕還要升官,現在正在大堂等他,讓他馬上回來見我!”
那位班頭慌了神:“大……大老爺……”
“你去不去?”孫嘉新死死地盯著他:“不去現在就免了你的班頭,叫別人去!”
那位班頭越發被他的氣勢給懾住了,忙說:“小人立刻就去。”說著,把頭在地上一碰,爬起來飛奔而去。
孫嘉新又把目光掃向跪在地上的那些衙役:“把百姓放了,搶來的生絲也還了,都到大堂來,本縣要訓話。”
“是!”那些衙役跟剛剛離去的班頭一樣,一齊磕了個頭,慌忙爬了起來,收鎖鏈放人、還生絲,連帶著一窩蜂地走了,生怕多耽擱一分半刻,立時就要被大老爺杖責撤差。
逼視著那幫衙役放了人,孫嘉新轉身就要走,就聽得身後有人叫道:“孫年兄,久違了。”
孫嘉新回過頭來,看著朝自己走過來的那位四十來歲的中年文士,疑惑地問道:“貴駕是--”
發話之人正是楊博。朱厚熜見孫嘉新說話決事都有條不紊,渾然不像是個瘋癲之人,心中疑惑越發深重,便讓楊博以同年的名義現身出來相見,想查問個究竟。
說起來,楊博和孫嘉新是同科的進士,原本應該尊稱表字以示敬意。可是,兩人多年疏於交往,他忘記了孫嘉新的表字,隻得稱一聲“年兄”。同樣是這個原因,孫嘉新也忘記了當年的同年、如今在朝廷炙手可熱的兵部左堂、明軍總參謀長楊博的相貌,以致睹麵而不相識。
楊博搶先拱手行揖:“不才楊博,見過孫年兄!”
聽此人自報家門,竟是同年之中品秩最高、官位最顯的楊博楊侍郎,孫嘉新唬了一跳。若論兩人品秩,楊博是朝廷三品大員,他隻是區區七品知縣,相差四等八級,按照國朝官場禮製,該行跪拜大禮。可是,一來兩人之間並無上下統屬關係;二來也都沒有穿官服,行大禮就不合適,他隻好側身避讓,拱手還禮,說道:“不知楊年兄大駕光降,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同時,他的眼中閃出了一絲疑惑之色,大概是不明白,自己這位位高權重的同年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諸暨小城。
楊博知道他的疑惑因何而生,解釋道:“在下奉旨送東海艦隊出征南洋,聞說孫年兄貴體欠安,特意前來探訪,不曾想竟在此地偶遇孫年兄。”
原來如此!難得這位位高權重的同年還能記掛著自己,專程前來探訪。可是……
孫嘉新苦笑道:“有勞楊年兄記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