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心病心藥(1 / 2)

孫嘉新抬起眼皮,望著已經發怒的朱厚熜,眼睛裏卻閃出異樣興奮的光芒:“王大人能看出這其中的貓膩?”

朱厚熜臉上的怒容卻又不見了,淡淡一笑:“你不肯當著百姓的麵斥責那些公差的胡作非為,是為了保全你們諸暨縣衙的形象,也是為了替朝廷保留一點體麵。不過,我於商賈之道也略知一二,大概能猜到他們為何這麼做。”

孫嘉新歎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皇上一片仁君愛民之心,朝廷多少恤民安樂之政,到了下麵,就都走了樣,甚或成了貪官汙吏虐民自肥的大好機會,每每思之,下官都想慟哭一場……”

在場的楊博和鎮撫司三位太保爺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從皇上的話語之中,顯然並不真的生孫嘉新的氣,反而還有一絲隱隱的得意,楊博暗自鬆了口氣,問道:“王大人看出什麼貓膩了,可否說來聽聽?”

楊博天資聰慧,當年就不但得到內閣次輔翟鑾的青眼賞識,還曾被眼高於頂的嚴世蕃視為能與徐階和自己並立為雄的天縱奇才,隻是他恪守君子處世之德、人臣事君之道,平日裏不屑獻媚取寵而已。經過今次陪同聖駕微服出巡,他已然對皇上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樣發問,既有湊趣的成分,更是誠心向幾乎無所不知的皇上求教之意。

果然,朱厚熜正在等著機會來顯擺自己,當即得意地笑道:“楊大人隻在地方幹過一任三年的知縣,又不諳經商之道,當然看不出來他們諸暨縣衙的貓膩。依我看來,織造局下屬的作坊以市價收購百姓生絲,他們這些官吏就眼紅了,強行將百姓的生絲以官價買去,再轉手賣給織造局,那近半的差價,不就落入他們的腰包了嗎?”

楊博醉心於軍事,為官的興趣全在研讀兵書、繪製地圖之上,當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生財之道,吃了一驚:“竟有這等事?織造局的作坊是宮裏的……哦,如今官商合營,都是朝廷的作坊,他們竟敢借機斂財,真真沒有王法了!”

朱厚熜苦笑道:“這些人眼裏隻有銀子,哪有什麼王法?對治下的百姓豈能不雁過拔毛?再者說了,別說是朝廷與商戶公私合營的工廠,就是當年隸屬宮裏、給皇上織造龍衣的織造局還不是如此。敢在皇上的身上動刀子割肉,遑論其他!”

鎮撫司九太保謝宇翔怒不可遏:“這些個狗娘養的貪官汙吏,敢把主意打到織造局的頭上,就不怕織造局告到皇上那裏去?”

朱厚熜越發苦笑了起來:“諸暨縣衙強買來的生絲,怎敢按市價賣給織造局?七成、至多不過八成就賤買了,織造局也能從中得到偌大好處,甚至能把大半落入自家腰包。百姓損失過半,對他們來說卻是兩全其美的事情,誰還會把捅到皇上那裏去,斷了自家的財路?我若猜得不錯,此刻署理諸暨知縣的縣丞王順,正在和織造局作坊派來收購生絲的管事討價還價,哪裏是什麼‘侍侯差使’!孫縣令方才執意要那位班頭把王順召回去,就是為了不讓他們達成如此肮髒的交易,給宮裏抹黑、給皇上的臉上潑髒水啊!孫大人,在下說的可對?”

孫嘉新早已聽得目瞪口呆,聽到“王大人”點著自己名字問話,這才回過神來,由衷地慨歎道:“大人鞭辟入裏。官商勾結,分潤分贓,遭殃的是本地桑農,勢必影響朝廷推行改稻為桑之國策。下官這麼做,的確是不想讓這些貪官汙吏敗壞吾皇千秋聖名,更是不想吾皇一片仁君愛民之心,被他們這些貪鄙成性的官場敗類給糟蹋了!”

朱厚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道:“你還沒有正麵回答我,倘若再遇到害民擾民之事,你還有沒有勇氣站出來為百姓說話呢。”

孫嘉新嘴裏硬邦邦地吐出一個字:“有!”

朱厚熜卻搖搖頭,說道:“自孔聖人創立儒道,千年以降,我泱泱中華就從來不缺坐而論道的書生,能身體力行、言行一致的循吏卻是少之又少。以你孫大人這樣的風骨,大概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以今日之事而論,你的確挺身而出,及時製止了諸暨縣衙一幹人等虐民自肥的惡行穢跡,保全了治下桑農的合法利益。可是,在下倒要請教,倘若你沒有負氣稱病,仍在縣衙正堂端坐理事,他們敢這麼幹?”

“這--”孫嘉新象是咬了一隻辣椒,頓時麵色燥赤,不知該如何回話。

皇上如此一針見血,難免讓孫嘉新下不來台;而且,傳聞孫嘉新是受了浙江巡撫張繼先的當眾斥罵侮辱,羞憤難當,這才發了失心瘋。今日看著行事、說話無異於常人,焉知不是慢慢淡忘了昔日之辱,漸漸恢複了正常?若真是如此,皇上這麼說,豈不又刺激的他再度犯癡?楊博忙打哈哈說:“外感五淫、內傷七情,是人都會生病。孫縣令風骨雖佳,卻也是個吃五穀雜糧的凡夫俗子,貴體有恙,大概也不惟是負氣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