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嘉新由衷地說:“皇上聖明!隻要朝廷嚴刑峻法,貪官汙吏勢必心生驚懼,自不敢虐民自肥。”
朱厚熜澀澀地一笑:“聖明什麼?不就是接受了你的合理化建議嗎?其實朕早就該想到,有人會借著朝廷清丈田畝之際大發橫財的!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頭,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才能聽到你的逆耳忠言,求得治國良策,是朕這個皇上的失職啊!”
孫嘉新感動莫名,跪下俯身在地,哽咽著說:“微臣也沒有想到皇上竟能親臨諸暨,這些天來,還一直擔心無法將百姓疾苦上達天聽……”
朱厚熜親手將他攙扶起來,說道:“朕乍一見你,就說過你曆經官場蹉跌,是朝廷有負於你。既然朝廷有負於你,就要有所補償。你的操守、風骨俱佳,又曾久在地方任職,通曉各方政務,朕準備擢升你為都察院僉都禦史。你十年前就當過從五品知州,現在給你正四品職銜,你覺得如何?”
事出突然,孫嘉新一下子愣住了,呆在那裏不知道說話。坐在一旁的楊博忙起身拉了拉他的袍袖,小聲提醒道:“還不快快謝過君父浩蕩天恩!”
孫嘉新這才如夢初醒,又掙紮著要下跪謝恩,被朱厚熜搶先一把拉住了:“這既是朝廷對你屢屢為民請命的獎賞,亦是給你多年蒙冤的補償。但是,朝廷官職祿位乃是國家名器,不該用做獎賞補償。是故升你的官,還是要你為朝廷做事,為國家和百姓做事的,謝恩的話就不必說了。”
孫嘉新慷慨表態道:“既食君祿,忠君之事。為國效命、為民服勞,亦是微臣平生夙願!”
“好!”朱厚熜目光灼灼地看著孫嘉新,說道:“方才朕還問過你,倘若再遇到害民擾民之事,你還有沒有勇氣站出來為百姓說話。你回答說‘有’。就憑你這一次不惜裝瘋丟官,也不願與那些貪官汙吏同流合汙的表現,朕相信你是個言出必行的真君子!升你做僉都禦史,是有一件棘手的差事等著你。七府試點清丈田畝,由你全權代表朝廷檢查驗收,重點放在糾察弊端上麵。一定要摸索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辦法,推行全國。”
這是朱厚熜臨時起的意,孫嘉新方才建議朝廷派都察院能吏幹員分赴各地抽查驗看,要說能吏幹員,誰還能比得上眼前這個提出此議,又在各級低級地方官職上幹了二十年的官場硬漢?別說尋常官員,就是他一直看重並悉心培養的宰輔之才高拱和張居正都比不上--他們久在中央機關任職,哪裏知道地方官府衙門那麼多的鬼名堂!
而且,委任孫嘉新擔當如此重任,也不單單是因為他的風骨操守和地方任職的經驗;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象他這樣的人,斷然不會與嚴嵩一黨為伍;出身於徐階門下,卻連徐階和楊博都不願交往;此次被逼得裝瘋丟官,又是因為夏黨要員、浙江巡撫張繼先所為;可以說,大明官場三大派係,他都得罪了個遍,簡直是個官場上無依無靠的孤魂野鬼。清丈天下田畝、抑製豪強兼並,侵犯的是全天下官宦勢豪大戶的既得利益,正需要他這樣的耿忠孤臣衝鋒陷陣,說好聽點,是要他承擔天下之罵名,成就萬世之奇功;說難聽一點,是要他當個冤大頭,抱著炸藥包舍身炸碉堡!
孫嘉新可想不到皇上片刻之間就動了這麼多的心思,認定是自己盡忠直言打動了天心,故此才將這件關乎大明萬民福祉、萬世基業的大事托付給了自己,一時隻覺得重任在肩,激動得難以自已,再次慷慨表態道:“君父不以微臣愚鈍不才,許臣以家國社稷之托,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好!”朱厚熜笑道:“還有件事情,既是你的事,也是朕的事,朕和你一道回縣衙,看看你是怎麼處理的。”
孫嘉新先是一愣,隨即就明白過來:正是皇上方才托名“王先生”提到過的諸暨縣衙職官屬吏強行以低價賤買百姓生絲,與織造局作坊相互勾結分潤之事。誠如皇上所言,他是諸暨正堂,縣衙職官屬吏的事就是他的事;織造局是宮裏的衙門,下屬作坊的事就是皇上的事。之所以要禦駕親臨他那小小的縣衙,不要說是要親眼看看他的治政斷事之能,看他是否能承擔得起查驗丈田之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