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為民請命(1 / 2)

聽到這位浙江官場人盡皆知的強驢子如此坦誠的表白,於元忠不禁默然了。他也是兩榜進士出身的讀書人,在上呈朝廷的奏疏之中,以及在別人麵前也曾這麼說過。可是,說到底,大明官場絕大多數的人做官為著什麼?不外乎一是為了步步高升,二是為了財源滾滾,哪裏是他所說的隻是為了效忠朝廷、為民請命!此人不可理喻到了這種地步,難怪一輩子都走背運,二十年的老進士,當個七品知縣都不能善終!

不過,眼下可不是替這個強驢子考慮能否善終的問題。楊侍郎蒞臨諸暨,是為了看望這個強驢子;而這個強驢子原本一直在裝瘋賣傻、稱病不出,楊侍郎一到諸暨,他卻又如此強橫地跟省裏再度對著幹,不用說,一定是楊侍郎答應將他的事情上奏朝廷。常言道,不怕沒有理,就怕問官偏。以楊侍郎的聖眷,皇上未必會聽信浙江的辯白。更何況,無論清丈田畝,還是收購生絲,省裏的作法也未必契合聖意……

想到這裏,他站了起來,說:“替我向楊大人告罪,就說本官公務在身,就不打攪楊大人歇息了。”說罷,就朝著大堂外麵走去。

孫嘉新跟了出去,問道:“大人這就要走?”

於元忠站住了腳,氣哼哼地說:“你孫知縣改了省裏和織造局商定的生絲章程,本官既然無法說服你,收絲一事又萬萬耽擱不得,布政使司就得趕緊遵你知縣的命去調運現銀。”

原來,於元忠心裏也明白,用收絲憑據抵扣賦稅的確存在著孫嘉新方才指出的那些弊端,各地桑農未必會接受,得依靠各州縣衙門壓服他們,這無疑是給各州縣衙門壓了擔子。可是,省裏藩司放貸收息賺到的錢,各州縣得不到一分半文,那些州官縣令也未必會樂意冒著治下桑農鬧事的風險,幫省裏擔這個責任。既然無法說服眼前這個官場強驢子,大概各州縣都會有樣學樣,跟省裏推諉扯皮。為了順利幫助織造局收購生絲,就得趕緊回去籌措現銀。浙江雖說是國朝賦稅重地,一省的錢糧賦稅能占到全國總額的三成,可一時要籌辦上百萬兩現銀,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耽擱了收絲,便得罪了織造局,織造局的背後是司禮監;司禮監的背後是皇上,跟這些能決定自己官位升遷罷黜乃至身家性命的人比起來,對楊侍郎失禮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說完之後,於元忠又要繼續往外走,孫嘉新說:“大人且請留步。卑職還有一事不明,想要請示大人。”

“請示?”於元忠冷笑一聲,說:“省裏的公文到了你們諸暨,就形同廢紙一張;我這個布政使兼按察使,也被你孫知縣指派著辦差使。通省上下,誰還敢給你指示?”

孫嘉新似乎沒有聽出於元忠話語之中的嘲諷和惱怒,淡淡地說:“大人說笑了,卑職安敢違製。”

身為上司,品秩又比對方高出許多,於元忠也覺得不應如此小雞肚腸,便問道:“什麼事?”

“今年的夏賦,是按黃冊上原載的田畝數計征,還是按清丈之後的田畝數計征?請大人示下。”

計征全省各州縣賦稅,是布政使司衙門的一大職責,孫嘉新當然要請示於元忠;而且,這個問題問到了要害之處,於元忠不禁默然了。

按照巡撫張繼先的意思,是要按清丈之後的田畝數計征,用意不言而喻--朝廷確定在浙江和南直隸六府試點清丈田畝之時,並未明確要求當年賦稅就按清丈之後的田畝數計征。但是,僅浙江參與試點的杭州、湖州、嘉興三府就新增田畝一萬九千頃,能多收到田賦折銀六萬五千多兩,數目雖說不是很大,卻是清丈田畝所帶來的好處,朝廷一定樂意聽到這樣的好消息,沒準皇上還會下旨褒揚,也不枉浙江上上下下忙活了這兩三個月。可是,於元忠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也不一定能符合朝廷的心意,自己又是剛剛接任的布政使,不想替回鄉守製的前任擔這樣天大的幹係,就找借口把張繼先搪塞了過去,至今還沒有確定下來。

見於元忠沉默以對,孫嘉新說:“卑職不揣冒昧說上一句,清丈田畝關乎千家萬戶百姓之福祉,茲事體大,大人又是新近才接任的布政使,此前並未參與此事,若不能仍按往年黃冊上記載的田畝數計征,還是先請示朝廷的好。”

孫嘉新的話語之中流露出的意思,顯然表明他對省裏巡撫衙門和布政使司衙門可能因此產生的齷齪了然於心,是在為於元忠出謀劃策。這樣做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也讓於元忠臉麵上有些掛不住,就把質疑之中帶著不忿的目光投向了孫嘉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