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留有餘地(1 / 2)

茲事體大,嚴世蕃沒有了方才的焦灼,眼巴巴地看著父親,等著父親斟酌決斷。

這個時候,嚴嵩緩緩地開口了,問道:“你方才說,遠征軍報捷奏疏呈進大內之日,你便借口躲了出去。這麼說,早在朝廷接到報捷奏疏之前,你便已收到了羅龍文的信?”

“是的。”嚴世蕃興奮地說:“遠在萬裏之外,還隔山跨海,又不能動用官驛馳傳,隻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便將密信送到了兒子手中,那個羅龍文算是盡心了,不枉我們嚴家賞他一個進士。”

嚴嵩搖搖頭:“不應該呀!私信卻比朝廷奏疏還要來得快……”

嚴世蕃說:“還不是汪宗翰那個逆臣餘孽小心謹慎地過了頭!那麼大的兩場戰事、那麼大的戰果,他都不敢自己呈報,非要送到高拱和戚繼光那裏,由他們領銜上奏,這不明擺著把天大的功勞拱手送給別人嗎?一來二去就耽擱了好些時日。聞說皇上對此甚為不滿,這才頒下口諭,讓兵部給他們定下了新的奏事章程,五日一報,有事奏事,無事奏平安。”

嚴嵩沉默了下來,臉上雖說沒有任何表情,心中對兒子的失望卻更加深重了。

其實,嚴嵩身為內閣首輔,朝夕守在值房,兩京一十三省的奏疏、各部的公文都要從他那支樞筆下過,批複同意兵部所擬定的遠征軍奏事章程,也是他代皇上擬的票,以內閣廷寄發南洋,他怎能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之所以會問出這個問題,一是暗示嚴世蕃時間上有疏露。這個時候就奏上去,難免引起皇上的懷疑,繼而便會想起來羅龍文去東海艦隊任職曆練,是出於他父子二人的舉薦。以皇上之天聰睿智,必定會懷疑他們當初的用心。舉凡彈劾別人,一定要擺出一副公正無私的模樣,一旦被君父認定懷有私心,說話的分量就輕多了。再說了,在皇上眼皮底下耍花樣,這個罪名可不輕啊!二來更是暗示嚴世蕃,遠征軍上呈奏報要跨海越洋,皇上卻不惜耗費人力物力,即便平安無事也要讓他們每五日一報,足見是何等的重視遠征軍!這個時候做監軍高拱的文章,還會牽連到統軍大將戚繼光,皇上會怎麼想?置之不理已經算是好的結局,保不準還會扣上一個“妖言亂軍、自毀長城”的大帽子,把進言之人治罪,那可就是打不著狐狸,反惹了一身騷!

可是,嚴世蕃根本就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這且不說,密信早在半月之前就已經送到兒子手中,兒子卻遲至今日才說給他知道。不用說,或許彈劾的奏疏都已經寫好了。世人都說父子同心,卻又是如此不通聲氣,嚴嵩心裏不禁慨歎:兒子翅膀硬了……

正在心中感慨,嚴世蕃又開口了:“爹,說到汪宗翰,兒子倒有個主意--爹是不是借今次蘇比克灣大捷之際,給他寫封信,勉勵他幾句?”

嚴嵩不動聲色地問道:“為何要這麼做?”

嚴世蕃說:“汪宗翰昔日有附逆情事,朝中那些大員們都不敢跟他來往,混得很是狼狽。可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此人還是有些本事的,尤其是水戰,縱觀軍中諸將,大概沒有人能跟他較一日之短長,否則皇上也不會把他這個昔日叛將放在東海艦隊副提督那麼重要的位子上。這一次戚繼光若是跟著高拱一起倒黴,東海艦隊和遠征軍的位子空了出來,皇上另外一大心腹愛將俞大猷又剛剛被派去了朝鮮,這顆大桃子十有八九就落到了汪宗翰的懷裏。爹這個時候延攬他入我們嚴家門下,這一次跨海遠征、討夷平亂的不世之功,也就能算到我們嚴家頭上了。再者,他汪宗翰若是能大破夷人、凱歌而還,少不了要封侯拜將、榮膺要職,更無疑是為我們嚴家日後添一強援。”

嚴嵩冷哼一聲:“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大臣結交邊將,犯了朝廷的大忌。仇鸞那個混賬東西當年惹出的彌天大禍,至今仍令為父心有餘悸。再若重蹈覆轍,引起皇上的猜忌,不是我們嚴家之福!”

嚴世蕃先是覺得父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未免有些過於謹小慎微了;仔細想想,也覺得父親說的有道理:當年仇鸞拜在父親門下,認父親做了幹爹,其後卻又投靠韃靼、悍然引北虜寇犯京師。若不是後來有薛陳二逆奪宮之亂,父親立下了匡扶社稷之功,隻怕嚴家難逃族誅滅門之禍。如今汪宗翰統兵在外,正與佛朗機人鏖戰南洋,既有可能兵敗身死,又有可能擁兵反叛,父親小心一些也在情理之中。至於延攬此人,隻要扳倒了夏言那個老東西,父親就能獨操權柄、領袖群臣,汪宗翰那個昔日有附逆情事的武將,哪怕戰功再大,還不得趕緊投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