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嚴世蕃又猜錯了父親的意思,隻聽得嚴嵩沉吟著說:“不過,你的話倒提醒了為父:既然他汪宗翰與為父一樣,都是耿忠朝廷、舍生報效君父浩蕩天恩的孤臣,又率軍贏得了我大明定鼎開國兩百年來罕有的禦外之大勝,不表示祝賀,也確實有些說不過去。為父身為首揆,行止為天下之矚目,給他去信就不必了,倒是可以做首詩、寫篇賦送到《民報》刊載,一則頌揚盛世軍威,二則激勵全國軍民,他自家讀到,也能感念我們嚴家的一番好意。隻是,眼下各省夏賦都已征繳完畢,如何使用得費一番心思通盤考慮;加之六府清田試點也接近尾聲,得趕緊拿出明年全國兩京一十三省的章程出來,為父諸事纏身,沒有舞文弄墨的閑情逸致。這件事情就交給你,拿出你當年給皇上寫青詞的那點小本事,好好做詩寫文章吧!”
嚴世蕃當年幫著父親給皇上寫了那麼多的青詞,做首詩寫篇賦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當即應道:“兒子就代父親操刀捉筆了。”
嚴嵩搖頭說道:“不是代我捉筆,而是以你的名義送到《民報》!”
嚴世蕃大致能猜到父親這麼做的良苦用心,一是自矜身份,更是不想給皇上和政敵留下“結交邊將”的口實,免得授人以柄,他嚴世蕃還沒到那個分量,就沒有這一層顧慮;二來也把這個天下揚名的機會讓給他,讓朝野內外都知道,他這個製科進士同樣有生花妙筆,能寫出花團錦簇的文章來。可是,他卻為難地說:“爹,兒子就要上疏彈劾高拱了,這麼做,豈不是在給他吹喇叭?”
嚴嵩冷笑一聲:“有道是,身懷利器,殺心頓起。為父知道你接到羅龍文的密信之後,便打定主意要上疏彈劾高拱。之所以要你做這篇文章,就是不想皇上以為你嫉妒高拱的蓋世奇功!”
嚴世蕃恍然大悟,說道:“爹爹誨教的是。功是功,罪是罪,惟其如此,皇上方能體念兒子耿忠謀國的一片冰心……”
嚴嵩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繼續說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參他,為父也不攔你。時也,運也,你今年已經四十有三,也該自己闖一闖了,闖出來,就是你的造化。但是,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十居八九,未必就能都讓你算到。為父送你一句話‘居心於有意無意之間’。”
聽到父親讖語一般的話,嚴世蕃總算是開了點竅,慌忙問道:“爹的意思是兒子不該上這道疏?”
嚴嵩搖頭歎道:“你爹老了,說什麼你未必會聽。正所謂‘事未經曆不知難’,有些事情,別人說未必就能有用,須得自己去試上一試方能明白。好在你爹還沒有死,就算你捅破了天,你爹也還能替你彌補一二。免得你一直如此順達下去,終究不能明白這個道理。哪一天你爹不在了,想幫你也幫不了了……”
果然是不讚成自己上疏參劾高拱,也就是說不讚成與夏黨全麵開戰,真是白白糟蹋了這個天賜良機!嚴世蕃有如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一般,垂頭喪氣地坐了下來,叫了一聲:“爹--”
嚴嵩打斷了他的話:“你今天已經說的太多,什麼意思你爹也都清楚了。你要做什麼就做吧!不過,爹還是要多嘴提醒你一句,你還兼著禦前辦公廳的差事,能時常見到皇上,公開上疏就不必了,找個合適的機會,把這件事情捅給皇上。記住,隻說事實,不談看法,皇上再三追問你,你也不能說!這叫做留有餘地。”
嚴世蕃徹底懵了,問道:“這是為何?”
嚴嵩說:“當初夏貴溪舉薦你做應天巡撫,為父一時還不知道他為何如此。比及王師討夷之事交付朝議,為父始知他賣好於為父,正是為著愛徒高拱謀求遠征軍監軍之職。古人雲‘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為父既然默許了此事,轉過手來,你便公開上疏參劾,未免失信於彼,更讓為父再難以在內閣與他共襄國事。”
果然父親根本就沒有與夏言決一死戰的打算!嚴世蕃不無失望地說:“都到了這個時候,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爹還要跟他容留什麼日後內閣共事的情分……”
“這隻是其一,還有其二!”嚴嵩的聲音一下子陰冷了下來:“你為何如此迫不及待,不外是高拱聖眷不在你之下,擔心他攜討夷平亂之大功回朝,你再無和他較一日之短長的本錢。既然如此,你怎麼就不想想,你想要高拱的命,皇上還要自己的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