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賊心不死(2 / 2)

嚴世蕃大大咧咧地說:“當差不由人,由人不當差嘛!”語氣雖說隨便得很,卻先向那位還懸掛著烏木牌的小黃門拱了拱手。

按照朝廷禮法規製,外朝官員無論品秩,都不需要向內廷宦官行禮。可是,自正統年間明英宗寵信太監王振而始,宦官集團逐漸得勢,成為左右朝局的一支舉足輕重的龐大勢力,明朝開國之初,由明太祖朱元璋欽定的那些限製製度就形同廢紙了。以嘉靖一朝宦官們自己的話來說:“昔日張先生(指內閣首輔張熜張孚敬)在閣裏任事,出入宮禁,我們要先打躬。到了夏先生(夏言),我們隻平眼望去。如今嚴先生(嚴嵩)要先和我們拱手,方能過去。”內閣首輔尚且如此,無怪乎嚴世蕃如此講究禮數。

不過,呂芳治宮甚嚴,嚴世蕃又絕非尋常外官,那位小黃門也不敢受他的禮,趕緊長揖在地,算是還禮,嘴裏說道:“嚴先生這麼客氣,真真折殺奴才了。”

每每有內侍前來內閣或府上傳旨,嚴嵩總要饋贈金倮子或銀錠子,從未讓那些皇上身邊的人空手而歸過。出入宮禁,也總是要向守門的內侍奉送買路錢,叫做“路票”,與官員到他嚴府登門拜訪,象他家的門房送上的“門敬”一個意思。嚴世蕃得了其父真傳,當然也不例外,一邊伸手攙扶,一個小金倮子就塞到了那位黃門的手中,低聲笑罵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休要拿我取笑,你總也不聽。如今朝中隻有一位‘嚴先生’,那是我爹!你這麼叫我,漫說壞了朝廷規矩,我爹聞說了,也斷不依我!”

原來,宦官內侍隻把內閣學士稱為“某先生”。那位小黃門稱自己為“嚴先生”,嚴世蕃當然不敢接受--這幾年裏嚴嵩坐穩了內閣首輔的位子,加之嚴世蕃又成了天天在禦前行走的天子近臣,官場中人都將他視為日後入閣參預機樞要務的一大熱門人選,關係密切之人就湊趣當麵以“小閣老”相稱,嚴世蕃聽了心裏十分熨帖,從不否認。但那是在外官麵前,在宮裏這麼叫,倘若傳到皇上耳中,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那位小黃門仍堅持給嚴世蕃行了揖禮,順勢將金倮子悄悄塞進靴筒,諂媚地讚歎道:“嘖嘖嘖,嚴老先生的家教、門風,全天下都罕有呢!嚴大人這麼懂禮數、守規矩,又深受萬歲爺信重,宮裏的娘娘們也都說你嚴大人的好話,我們這些做奴才的那樣叫,還不是早晚的事兒……”

麵前此人雖說隻是一個職位低微、身份下賤的奴才,說起來話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嚴世蕃的心坎上,尤其是他說“宮裏的娘娘們也都說你嚴大人的好話”,更讓嚴世蕃心花怒放--嚴世蕃接任應天巡撫之初,呂芳便拜托他照料諸位妃嬪家人。事涉皇親國戚,又有呂公公的金麵,他當然不敢怠慢,盡心竭力地把那些國舅爺都安排到了諸如稅關、榷場等各處肥缺,還特意吩咐有司官員,那些人不必到衙理事,每月按時將俸祿送到家中。這樣的安排,既替皇上照顧了親戚,又沒有招致朝野內外的非議,上上下下都十分滿意。那些皇親國戚們平白得了一注小財,衣食無憂,就都進宮向自己的女兒、妹子謝恩;那些妃嬪感念他的好,當然少不了在侍奉枕席之時,替他吹吹枕頭風。有這麼多要害人物幫他抬轎子、吹喇叭,何愁日後不能飛黃騰達?

不過,嚴世蕃還是佯裝惱怒道:“這是什麼話!擢黜之恩皆出於君上,我輩人臣豈能隨意覬覦?我眼下就叫你一聲司禮太監,你敢應嗎?”

那位小黃門被唬了一跳,趕緊說道:“不敢、不敢!”

“那是!”嚴世蕃說:“所以我說,朝廷的規矩、祖宗定下來的家法擺在那裏,誰敢違逆?凡事還是當心一點的好,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見那位小黃門又要說奉承話,嚴世蕃擺擺手,說:“好了,我還有事要奏陳皇上,不和你磨牙扯閑篇了。改天得空出宮,我帶你去逛逛秦淮河,省得日後回京,旁人問起你享譽天下的秦淮風月,你竟答不上來。”

那位小黃門哭笑不得:“嚴大人又拿咱家開涮了。那種地方,奴才這樣的人去了,又能做什麼?”

“做什麼?”嚴世蕃笑道:“別以為我老嚴不知道你們那些人,花樣多著呢!也讓我老嚴見識見識啊!”

說罷,他笑著拱拱手,揚長而去。

看著嚴世蕃的背影,那位小黃門雖說一臉的尷尬之色,心中卻不禁有暖流湧動:嚴大人當真是個性情中人,從不鄙夷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