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朝廷規製,就算是內閣首輔,有事需要麵奏皇上,也要寫揭帖請旨,得到準允之後方能進宮。唯獨禦前辦公廳的秘書,算是天子近臣,毋需請旨,便能進宮麵聖。嚴世蕃如今還兼著禦前辦公廳的差使,也可直出直入,又有“路票”開道,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東暖閣。
到了門口,嚴世蕃悄悄問了內侍,得知張居正今日在國子監那邊授課,並未進宮,他的心中暗道一聲:“天助我也!”--皇上身邊有亂耳之人,有些話可就不好說出口了;更何況,那個張太嶽平日和高拱那廝走得很近,對自己卻是不即不離,還是要提防他一點!
跪在東暖閣外唱名報姓,嚴世蕃聽出皇上宣他進來的語氣有些不快,心中暗喜,卻不敢在臉上表露出分毫,老老實實地走進東暖閣,規規矩矩地向端坐在禦案之後、埋頭於麵前堆積如山的奏疏之中的皇上行禮如儀。
朱厚熜把頭從抬了起來,果然不是很高興,陰沉著臉,隻用鼻子哼了一聲,說道:“起來吧。征繳秋賦的事情忙完了?”
嚴世蕃說:“回皇上,截至昨日,應天府各州縣今年賦稅已全部征繳入倉。朝廷正賦及定額火耗之外,未加派分毫苛捐。”
“蘇鬆兩府及太湖流域其他受災州縣呢?”
“回皇上,那些受災的州縣都按照朝廷的章程,依據災情,豁免或減半征收。所得錢糧一部分用以償還蘇鬆織造局從那些大戶人家那裏借來的賑災糧,其餘均解付應天軍糧庫。多少運往京師、多少留在江南用作遠征軍軍需,微臣昨日已行文請示南北兩京戶部。一俟戶部回文,便著手組織轉運。”
“江南各省要改稻為桑,浙江是大頭,應天的任務也不輕,各地官倉應留有一定的儲糧。還有,太湖流域受災縣份今年冬閑之時都要整修河道、堤壩,那部分的錢糧也要留足。”
“回皇上,這層意思,微臣也在公文中向戶部提了出來。各州縣報來修河工款花費的初步估算,微臣都審過了,已行文報戶部工部核準。”
聽到嚴世蕃答的言簡意賅,諸般政務也安排的井井有條,朱厚熜的麵色緩和了一點,說道:“治河是件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耗費頗多錢糧,卻搞出一個豆腐渣工程,徒糜國帑民力,還要給日後留下很大隱患,這樣的工程還不如不做!朝野內外都說朕一向慳吝得很,可朕在治河之事上從來不敢小氣。清理河道、整修堤壩要以能抗得過百年一遇的水患為標準,如此方能保得沿岸百姓百年無水患之災,不但可活民無數,朝廷日後更能省下一大筆賑災的開支。你原來在工部任職,有這方麵的經驗,要在這件事情上多操點心。既要監督工程質量;又要監督開支,嚴禁各級地方官府、河道監管衙門貪墨修河工款。”
接著,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澀澀的苦笑:“我們君臣私下裏說,我大明朝的不少官員是敢下油鍋撈錢的主兒,要錢不要命。你當年清查整修通州軍糧庫的差事辦得很好,當日申斥那些貪墨官吏時說過,我大明朝的工程,隻要朝廷核準的工價銀有七成用在工程上,就能確保質量無憂。這些話雖說沒有寫在奏疏裏,朕卻聽說了,至今仍記憶猶新,也深以為然。說真的,隻要能把河堤修好,不讓兩岸百姓再受水患之苦,即便他們貪上兩三成,朕也認了。怕隻怕那些貪官汙吏把修河工款都給貪了,卻拿兩岸百姓的生命當兒戲,搞出禍國殃民的豆腐渣工程……”
皇上如同拉家常一般向自己訴苦,足見將自己視為心腹,嚴世蕃當即慨然表態:“微臣定當謹遵聖諭,監督各州縣把朝廷的修河工款一分一厘都用在治河上!”
朱厚熜心裏很清楚,曆來工程建設就是貪官們營私舞弊的大好機會,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他原來所處的那個時空就有“豎立一片高樓,倒下一批貪官”的說法,更不用說是在官場貪墨橫行無忌的封建社會。不過,在嚴世蕃這樣的大貪官麵前,下麵那些小貪官休想玩什麼貓膩。因此,他方才說的那番話,既是給嚴世蕃壓擔子,又不乏敲打他本人的意思。而嚴世蕃模式化的表態當然不能使他全然放心,淡淡地說道:“你辦事,朕當然是放心的。不過,話也不要說的太滿。比如你方才說,朝廷正賦和定額火耗之外,應天府未曾向百姓加征分毫苛捐,朕就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