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忙說:“回皇上,微臣不敢妄言欺君。微臣今日前來,正是為著向皇上奏陳此事。皇上天縱仁厚、愛民如子,頒下聖諭,著令戶部鑄造鐵斛鐵秤分發全國各州縣用於征繳賦稅,又定下了諸多收糧章程。然三尺之法不行於天下久矣,各地貪官汙吏浮收勒折之手段花樣更是不勝枚舉。微臣以為,朝廷可頒布律令,在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各州縣衙門的戒石銘旁側,另立一塊碑,其上銘刻禁絕官吏在征繳賦稅之時增加浮收的禁令,既使各州縣職官吏員心生驚懼、深自收斂,不敢擅自加賦及攤派雜捐,或以各種浮收陋規侵奪民財;又使百姓知曉皇上一片愛民之心……”
回到明朝之後,為了不使別人發現自己是個冒牌貨,朱厚熜對於明朝各項製度、典故狠下了一番功夫。這些年裏,他又時常微服出巡,到過不少州縣衙門,他對於嚴世蕃所說的“戒石銘”並不陌生。那是一塊高五尺、厚約六寸、漢白玉質地的大石碑,正麵工楷大書三個字,正是“戒石銘”;背麵用顏體小楷寫著一段銘文:
“敕諭皇明天下郡縣戒石銘: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長,撫養惠綏。改存三異,道在異絲。驅雞為理,留犢為規。寬猛所提,風俗可移。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賦役是切,存國是資。朕之恩賞,固不逾時。爾俸爾祿,民脂民膏。為民父母,須是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恩。
洪武十五年吉旦立”
這一方戒石銘,可是大有來曆:明太祖朱元璋出身貧寒,既給地主家放過牛,又當過遊方和尚,受盡官吏、豪強的侵淩侮辱。日後打下江山坐了龍椅之後,他也未曾忘本,從嚴懲貪肅奸,與民休養生息。他平生最痛恨之事,莫過於官員貪墨,親自製定、頒布的《大誥》、《大誥續編》、《大誥三遍》和《大誥武臣》等法外加刑彙編,總計不過236條,其中懲治貪官汙吏的就高達150條之多,而且刑罰極其嚴酷,羅列有梟首、淩遲、夷族等酷刑;並以“空印案”、“郭桓案”屢興大獄,掀起陣陣席卷全國的反腐風暴,其中“空印”一案竟將兩京一十三省各省府州縣的正印官殺了個幹幹淨淨。整個洪武年間,各地官員幹滿任期而不獲罪者少之又少,以致政務衙事無人料理,不得不讓獲罪官員帶枷坐衙理事,可謂有史以來絕無僅有之一大奇聞。這且不說,朱元璋不但給予了六科給事中和十三道監察禦史等科道言官“風聞奏事”之權,對於不修官箴、貪鄙好貨之人,不管證據確鑿還是道聽途說,言官都可上奏朝廷予以揭發;還曾將一位貪墨十兩銀子的縣令剝皮楦草,製成“人幹”,掛在大堂上以儆效尤。如此嚴苛治吏,雖說不免有冤假錯案,但也收到了很大的成效,後世史家都認可,明朝開國之初,官場風氣之正,為曆朝曆代所罕有。但是,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懲罰如此嚴酷慘烈,仍免不了有貪財好貨的官員鋌而走險、以身試法,既令朱元璋出離憤怒,又使他十分頭痛,遂於洪武十五年寫下這篇《戒石銘》頒發全國,按照統一的規製和格式勒石作碑,豎立在全國府州縣衙的大門口,要求每一位新上任的官員,上任之日,必須首先閱讀這篇《戒石銘》;每月初一十五,還要聚齊衙門職官屬吏,整冠肅容向“聖碑”行禮,接受洪武皇帝的警示教育。
不過,時日久遠,朝廷律令、祖宗成法都漸漸成了一紙空文,煌煌聖諭也都成了“瞧著辦”的橡皮泥,卻是當年頒賜這塊《戒石銘》的明太祖朱元璋始料未及的。而大明王朝官場腐敗、貪腐橫行,亦讓他的後世子孫無比頭痛又苦無良策,連朱厚熜這位冒牌的皇帝也不例外。因此,聽到嚴世蕃提出這樣的建議,朱厚熜大感興趣,欣然說道:“這個建議深契朕心。這塊碑該立!把那些貪官汙吏盤剝壓榨百姓的花樣都公諸於世,誰敢違犯,便是欺天大罪。百姓亦可按圖索驥,將他們告到上司衙門乃至朝廷。”
嚴世蕃大聲說道:“皇上聖明!”
例行頌聖之後,他從袍袖之中掏出一張箋紙,躬下身子,雙手呈過頭頂:“微臣搜集了各地種種陋規,恭請皇上禦覽聖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