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茂正說得起勁兒,猛聽得午門廣場上九聲炮響,隨即便有一名太監扯著嗓子、拖著長音,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話音剛落,便聽得樓梯上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朱厚熜身穿袞龍袍,在嚴世蕃、張居正兩位禦前辦公廳秘書和呂芳、楊金水等一大幫太監內侍的簇擁下,滿麵春風地拾階而上。樓上的所有人趕緊都一起跪了下來。
朱厚熜快步走到張茂的麵前,親手將他扶起,笑道:“我大明遠征軍旗開得勝、捷報頻傳,多虧了張老公帥運籌帷幄、廟算有方啊!”
張茂激動得熱淚盈眶,大聲說道:“王師平定夷亂、揚威異域,全仰賴皇上如天之德、齊天之福,老臣深恨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不能親率兒郎效死疆場,替皇上開疆拓土,又怎敢貪天之功……”
朱厚熜握著張茂那一雙布滿老人斑的手,笑道:“嗬嗬,我大明雄兵百萬、戰將千員,若是還要勞動你這位八十三歲的老黃忠掛帥出征,俞誌輔、戚元敬這幫後生小輩豈不都該羞愧嚼舌而死了?”
然後,他又轉頭對麵前黑壓壓跪成一片的王公大臣們說:“今日普天同慶元宵佳節,眾卿不必多禮,快快平身。”
跟隨在朱厚熜身後的嚴世蕃心眼一動,立刻就明白了皇上單單攙扶起張茂的用意所在,一是這位老公帥畢竟是名義上的五軍都督府大都督、禁軍總司令,大明軍隊這些年裏對內平亂定國,對外威震四夷,都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勞,皇上這麼做,也是為了撫慰軍中將士的勞苦功高;二來也是因為父親和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並排跪在一起,一個是當朝首輔,一個是前任首輔、現任資政,在職位上一般高下,皇上先扶起誰都不妥,惟有不偏不倚,讓二人自行起身。
雖說這麼做,表明皇上依然倚重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讓嚴世蕃心裏十分不受用;但他轉頭一想,值此高拱率軍揚威異域、凱歌高奏之際,皇上卻未曾象他前些日子擔憂的那樣,以夏言取代父親,並且還能在滿朝文武麵前顧忌父親的顏麵,至少說明在短時期內,皇上仍會讓父親做領袖百官的內閣首輔,也未嚐不是嚴家之幸……
朱厚熜在呂芳的引領下,來到特意為他準備的禦榻之上坐定,諸位王公大臣也紛紛謝恩起身,坐在了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朱厚熜的右邊坐著張茂;左邊錦緞太師椅,則是內閣首輔嚴嵩的座位,其後才是內閣資政夏言、閣員徐階和隨聖駕駐蹕南京的六部九卿。嚴世蕃知道,呂芳安排的這個座次,固然完全依照的是“左文右武”的規矩和朝班排序,卻也正說明了在皇上的心腹大伴呂芳那裏,也未曾猜到皇上有換馬之念,心中更是大定,悄悄地和張居正一道,坐在了皇上的身後自己的座位上。
朱厚熜甫一坐定,恰好到了翻過酉時牌的時間,一位太監跑到城樓前,倚著欄杆,朝樓下午門廣場高聲喊道:“開燈--”
刹那間,鞭炮齊鳴鼓樂大作,原本黑咕隆咚的午門廣場,一下子成了火樹銀花萬燈閃耀的光明世界。朱厚熜與王公大臣們一起擁到欄杆前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正是廣場中間那一座氣勢磅礴的鼇山燈。這座燈不愧是名鼇山燈,真的宛如山一般高大,共有七層,最上麵一層與兩座城樓比肩。燈山上鏤金鐫玉,珠光寶氣,閃閃熠熠,吐翠璿璣,五彩燈焰眩迷了人的眼睛,聽說自下而上還有道路通行,倘若身入其中,在層層疊疊千影萬影的燈光下,絕對會有一種登臨天上宮闕沐浴萬道霞光的感覺,令朱厚熜這個自以為十六世紀的燈會絕對不會有什麼令自己感興趣的花樣的家夥也暗自咋舌,痛悔自己實在不該那樣菲薄前人,簡直小覷了中國古代勞動人民的創造力和封建帝王的娛樂水平。
認識到自己先前的錯誤,又想到既然自己痛下決心,花了這麼多的錢來辦這場燈會,隻是坐在城樓上遠觀豈不可惜?朱厚熜便興致勃勃地招呼諸位王公大臣,陪同自己一道下樓賞燈玩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