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警鍾長鳴(2 / 2)

呂芳臉上的尷尬表情使朱厚熜突然醒悟過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有自食其言、借機生事之嫌,趕緊打住話頭,臉上也微微有些發燙。隨即,他在心裏安慰自己:反正嘉靖那個家夥原本就是雄猜多疑、喜怒無常之人,自己這麼做,也未必就錯了。不過,他畢竟不是嘉靖,無法厚著臉皮繼續大放厥詞,便長歎一聲:“呂芳啊,朕和你多年朝夕相處,可以說是最親近的人,朕心裏有什麼話都不瞞你,你也不要埋怨朕對你們這麼嚴厲苛刻。常言道,欲要正人,先要正己;己之不正,何以正人?你自己都做的不好,又如何拿國法家法約束他人?朕連你們這些身邊的人都管不好,又如何去管外麵的那些臣子?你們這些宮裏的人,尤其是你呂大伴,一定要明白朕的苦衷啊!”

呂芳情知再也不能無動於衷,趕緊應道:“萬歲爺責的是,奴婢有負萬歲爺的信任……”

朱厚熜又歎道:“這不是朕信任不信任你的問題。祖宗家法擺在那裏,不許你們幹政。朕再信任你呂大伴,也不能對你們放任自流。你可知道為何如此?”

呂芳既答不上來,也不敢隨意作答,隻得說道:“奴婢愚鈍,請萬歲爺明示。”

朱厚熜說:“一言以蔽之,不讓你們成為外麵那些臣子的替罪羊。一旦你們插手外朝之事,就違犯了朝廷律令、祖宗家法。外麵那些大臣們也就有說辭了,而那些權奸巨蠹也便能藏身於你們之後,橫行無忌、貪贓枉法,然後把罪過都推到你們身上。英宗正統一朝的王振、憲宗成化一朝的汪直、孝宗弘治一朝的李廣,無一不是如此。還有武宗正德一朝的‘八虎’,世人皆曰其人惡貫滿盈,恨不能食肉寢皮。可天下之大,有幾個人知道‘八虎’之中的張永,竟是首先舉發劉瑾禍亂朝綱、謀逆篡位之人,還曾暗中保護了朝廷的砥柱中流、內閣學士楊一清等人?就連朕也不知道他的這些功績。當年甫一即位,便要將他處死。幸有一幫大臣仗義執言,朕才赦免了他的罪。不過,他既被名列‘八虎’之中,在朝野內外的名聲實在太臭,朕要推陳布新,隻得棄之不用,讓他退出司禮監,來南京給太祖高皇帝守陵。”

當年皇上即位大寶,處置前朝諸多奸佞之臣,首當其衝的便是諸位太監內侍,不但“八虎”無一幸免,各地的鎮守太監也都被召回京師,逐一審訊,嚴加追比,將他們先前侵吞的國帑民財都追繳了出來,然後不是以家法處死,便是貶到南京或中都鳳陽守陵種菜。呂芳也曾參與其中,當然知道其中不無蒙冤枉死之人。不過,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是新君即位,自然是要換自己的人馬,尤其是內廷,更是要換上自己的親信。因此,聽到皇上如此自責,他並沒有多少詫異,甚至隱隱對皇上所提及的張永產生了一絲同情。

不過,這種感覺也是稍縱即逝,因為張永當時身為司禮監掌印,他若不走,哪裏還有自己的出頭之日?不但皇上無法得心應手地控製內廷、影響外朝,就連自己也不會甘心一直屈居他人之下……

略微停頓了一下,朱厚熜接著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你不知道,那天朕與你和高拱、張居正說到仙人托夢示警的詳情,其實還是有所保留的。因為有他們兩個外臣在場,朕便沒有告訴他們,數十年之後,我大明會出一位空前絕後的權閹巨宦,在內導君溺於聲色犬馬之樂而厭倦國事、怠廢政務,在外廣結黨羽、屠戮忠良以把持朝政、擾亂綱常。更為甚者,一個奴才,竟被那些趨炎附勢的外臣稱之為‘九千歲’,日後更進一步為‘九千九百歲’,隻差一步,便能與君上分庭抗禮了。兩京一十三省諸多督撫大員、州官縣令還爭相給他修建生祠;還有無恥士人別出心裁,建議在國子監為他建祠,與孔聖人並尊,簡直豈有此理、無恥之尤!我大明亡國之禍,小半便是由此人擅權亂政而生……”

皇上今天晚上再三提到仙人托夢示警,言說大明有亡國之禍,令呂芳心驚肉跳;此刻又說到後世竟有這樣不遵家法、欺君罔上的奴才,更讓呂方不勝憤慨之至,當即怒罵道:“身為奴才,不思盡心伺候主子,竟敢奪主子的威福而自用,真真枉披了那張人皮了!懇請皇上賜下姓名,奴婢便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將之誅滅,以固我大明萬世鐵桶江山,並為後世宮中奴婢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