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暗流湧動(2 / 2)

“你也知道耳朵畏寒,隻能罩起來?”陳信衡冷笑一聲,說道:“那朝廷給文武百官的耳罩,為何要給取消了?”

陳信衡說的這句氣話大家都懂:朝廷舊有規矩,每年立夏日,凡京師各衙門命官,皆可於工部領取折扇一把;每年立冬領取護耳兩隻。去年,皇上駕幸南京之初,偶爾起興微服出巡,卻遇到了應天府衙役淩虐商戶、強令鋪戶采辦貨物之情事。那件事情當時就傳得很邪乎,甚或有人說白龍魚服的皇上還吃了暴徒的打,是故龍顏大怒,不但罷了劉清渠的應天巡撫之職;又因衙役強搶商戶東西,緣起便是應天巡撫衙門要采辦分發給朝廷命官的折扇,皇上索性就把這兩項例賜取消了。理由是京師各大衙門的官員到衙理事都坐在值房之中裏,夏有涼茶,冬有炭火,熱也熱不著,冷也冷不著。如果他們可以得到皇上賞賜的折扇和護耳,那麼,駐守九邊重鎮乃至全國各處關津要隘的百萬將士常年曝曬烈日、臥冰踏雪地保衛皇朝疆土,就更應該得到。雖說這是一件小事,但因更改了祖製,也就跟這些年裏推行嘉靖新政一樣,引起了不少官員的不滿。每逢冬天例朝碰到惡劣天氣,就有官員大發牢騷,陳信衡便是其中一位。

劉炫聽出陳信衡的話中有譏刺首輔的意思,立刻沉下臉來反駁:“陳大人,你真是吃了豹子膽!不要忘了,取消折扇、護耳賞賜是皇上的旨意!”

陳信衡偏著腦袋,輕蔑地瞥了劉炫一眼,問道:“身為諫官,不平則鳴。難道就因為是皇上的旨意,便不能夠暢所欲言嗎?”

“一副折扇,兩隻護耳,值不到一分半分銀子。我輩臣子世受皇恩,豈能因之對君父心生不滿?”

陳信衡梗著脖子說:“價值幾何暫且不論,這是煌煌祖製,豈能輕言棄之!”

接著,他又提高了聲調:“設若後世人君可以不守祖宗成法,當今聖上推行的諸般富國強兵之新政,豈不是亦能棄而不遵?”

聽到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周圍的幾位禦史無不為之色變。而劉炫身為同僚,深知陳信衡年歲不大,不過三十出頭,在都察院中資曆尚淺,卻是出了名的脾氣執拗之人,說話做事無所顧忌,便不敢更不願跟他再糾纏這個或許會丟官掉腦袋的問題,一邊踱步走開,一邊卻又犯了言官們都有的“骨鯁在喉、不吐不快”的老毛病,忍不住譏諷道:“隻在私底下空發議論,算什麼本事?真有種,何不上本諫諍,讓大家看看你的風骨?”

陳信衡沒有帶護耳,對劉炫的話聽得分明,當即冷笑一聲:“為這等事情上本諫諍,倒叫世人笑陳某器小了。陳某不上本則已,要上,即便不能為天下蒼生普降甘霖,也要在我大明萬馬齊喑的朝堂之上響他一記驚雷!”

劉炫擔心惹火燒身,假裝沒有聽到陳信衡的話,不接他的茬。旁邊另一位禦史大概和陳信衡私交不錯,低聲問道:“子謙(注),你當真要上本?為兄可要提醒你,江南幾項大政聖心已決,不容我輩臣子隨便置喙。”

原來,陳信衡本是吳中世家子弟,家中擁有良田萬畝,朝廷如今在江南諸省推行的清丈田畝、抑製豪強兼並幾項大政都觸犯了他的切身利益,那位同僚便以為他是對此心懷不滿,要上疏諫諍。但是,陳信衡卻搖頭說道:“我兄多慮了。某對於皇上在江南推行的幾項大政,確是自有看法,亦認定其不合祖宗朝養士為先之成法,更為淩虐士紳、動搖國基之亂政。但某家中田畝甚多,設若為此上本諫諍,豈不令人誤會謀己之私?某雖出於公心一片,卻難掩天下嘵嘵眾口,徒生是非,亦於事無補。兩京科道言官甚多,還有那麼多憂國憂民的有識之士,還是留待其他梗骨直臣為天下士紳做杖馬之鳴。”

那位禦史心裏稍稍輕鬆了一點,好奇心卻被激發起來,低聲追問道:“那麼,你老弟到底要諫何事?”

“茲事體大,我兄還是不要知道的好。”陳信衡說:“某之奏疏已經具草,待再斟酌幾日,便要拜發了。”

那位禦史還要發問,隻聽得三通鼓響,原來已到了寅時,趕緊住口,肅容整冠,站在了都察院的班隊之中。

注:請彌明大大注意,反複斟酌,貴公子陳信衡的字還是用“子謙”的好--因為“子貢”這個名字可不敢隨便亂用,畢竟人家是聖人門徒,大小學堂裏都供有牌位的!還有,請大大看看,這個樣子讓貴公子走上曆史舞台,是否合你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