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馭虜之策(2 / 2)

得到皇上這樣的鼓勵,張居正似乎還有些猶豫,朱厚熜佯裝不快,板著臉說道:“你朝夕陪侍禦前,莫非還懷疑朕推腹心於臣下的求賢納諫之誠嗎?你想說什麼,盡可說來無妨。朕不會因言廢事,更不會因言罪人。”

被皇上如此搶白,張居正這才大著膽子說道:“啟奏皇上,順義王之所以能夠集結十萬鐵騎進擊劄答闌部,一因朝廷與其修好,承諾兵馬不入草原百裏,使其西征並無後顧之憂;二有朝廷資助其數十萬石米麥粟豆,使其所轄各部軍將、部民並無餓殍之虞。然則微臣以為,國朝目下正在江南厲行改稻為桑,又要用兵南洋,靡費錢糧之處甚多。順義王既已歸順,便是我大明臣子,當與國同體、為君分憂……”

張居正的話說的十分隱晦,但朱厚熜還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暗道:難怪張居正如此猶豫,原來他是要建議朕自食其言啊!

原來,朱厚熜於嘉靖二十八年巡幸草原、參加那達慕大會的歸國途中,劄答闌部曾參與亦不刺襲擊大明天子聖駕。俺答擔心招致明朝報複,遂主動提議願舉全族之兵,與明軍並力合擊劄答闌部。朱厚熜卻料定他這麼說隻是在試探明朝是否有意染指草原,表示要信守明軍不入草原百裏的承諾,但可以給他們提供糧食作為支援。俺答這才放心下來,經過了一年的準備,於去年夏末秋初集結兵馬,進軍豁爾豁納黑川。明朝也信守承諾,為其提供了數十萬石米麥粟豆。張居正的意思是,朝廷可以拿江南的改稻為桑和南洋討夷之戰為借口,停止為土默特部的援助。失去了明朝的糧食供應,俺答便不能放開手腳揮師西進,一戰而定豁爾豁納黑川、吞並劄答闌部也就成了泡影,於大明馭虜大業不無裨益。

對錯暫且不論,張居正能提出這個建議,說明他並不像那些清流官員士子一樣迂闊守舊,認為皇帝禦口一開,便是不容改易的金科玉律,讓朱厚熜頗感欣慰。不過,對於這個問題,他已在心中考慮很久,也大致有了答案,卻不直說,轉而問楊博:“惟約,對於張太嶽的這個提議,你怎麼看?”

楊博說道:“不敢欺瞞君父,微臣也曾這麼想過。思慮再三,又覺得不甚妥當。一則不合天朝禮法,恐招天下人詬病;二則不合皇上‘推赤心於天下’之初衷,日後恐有各部背盟毀約、再起兵戈之禍……”

張居正雖說資望甚淺,卻是侍奉禦前的天子近臣,又是徐階的門生,與楊博同屬一派。因此,楊博縱然與他政見不合,也說的輕描淡寫、點到為止,不過意思總算是大致說清楚了。

朱厚熜點點頭,正色說道:“惟約所言,深契朕心。國朝以誠信為本,朕信守承諾,在道義上便站住了腳。日後俺答或其他部族若是背盟毀約,朕便起全國之兵伐之!”

別看他說的冠冕堂皇,其實,早在去年,他便萌生過和張居正同樣的想法,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放棄了--倒不是什麼道義不道義的,而是擔心把俺答惹毛了,再度入寇中原。一來蒙古各部光腳不怕穿鞋的,衝進來燒殺搶劫,大明不知道要遭受多大的損失;二來他還有更加宏大的戰略構想,需要俺答全力協助。第一次合作,一定要取得對方的信任。不過,這些想法,就不足以向楊博和張居正明說了……

略微停頓了一下,朱厚熜又說道:“總而言之,俺答既受封王爵,又出兵西征,還自請築城定居,無論其是否誠心歸順,在三五年之內,北方不會有大的戰事。不過,我們也不能懈怠,要時刻提高警惕,做好軍事防禦的諸般準備。趁這段難得的和平時期,大修險隘、苦練兵馬、廣開屯田、蓄積錢糧。蒙古各部一年不犯,則有一年之成功;兩年無警,則有兩年之實效。但得三五年安寧,必然諸般布置皆已周全,我們大明的邊防就能堅如磐石,任他何方強敵來犯,定能叫他碰得頭破血流、有去無回!這亦是兵家所謂‘能戰而後能和’的道理所在!”

楊博躬身說道:“皇上鞭辟入裏。嘉靖二十三年京師保衛戰,乃是以戰促和;嘉靖二十八年‘射天狼’軍事演習,乃是以戰維和。大明社稷安穩,全仰賴皇上天縱睿智、廟算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