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明貶暗褒(2 / 2)

嚴世蕃似乎沒有聽出齊漢生暗諷自己品行德操有虧,繼續說道:“本撫方才說拿你齊漢生當國士,是因本撫認定你能做一位忠君愛國,濟世救民,澤及天下蒼生而流芳百世的君子之儒,你自己卻不敢直認,這難道稱得上是有自知之明嗎?!”

原來巡撫大人的話音在這裏!齊漢生怔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嚴世蕃的明貶暗褒。

嚴世蕃歎道:“我大明朝人才輩出,就拿你們嘉靖二十年那一科來說,高肅卿與皇上一朝風雲際會,得以身居中樞,參與機務,實乃官場異數,且不去說他。你們三鼎甲之中,榜眼張翰授官不久便回鄉守製,蹉跌三年,到嘉靖二十五年才起複,如今在翰林院儲才養望,也不必說他。單說你齊大探花和狀元趙鼎兩人。論才情,他善撫琴,你工丹青,皆是士林敬仰的雅士;論學識,路人皆知,其實你們並無高下,之所以他是狀元、你為探花,不過是因他表字‘崇君’,當年主持殿試的夏閣老要討個口彩,便點他為狀元。卻不曾想,隻因夏閣老這一點私念,便注定了你二人在官場士林中的高下之分……”

原來,自北宋王安石而始,便會確定為科舉考試唯一內容的《四書》、《五經》篇幅不多,字數有限,翻來覆去考了幾百年,早就考不出什麼新花樣來;而且,八股文章的好壞,可謂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說穿了就是全憑主考官個人喜好而定,同樣一篇文章,落到不同的考官手裏,可能高中鼇頭,也可能名落孫山。當朝內閣學士徐階當年就曾遭遇過這樣的奇事。因此,每一次開科取士,都會引起諸多爭議。嘉靖二十年那一科,由於嘉靖帝避居深宮,一心建醮修道,不理朝政,殿試前三名狀元、榜眼和探花是由時任內閣首輔的夏言代帝欽點的,有好事者便編出種種謠言攻訐他營私舞弊。有說狀元趙鼎出身豪富之家,以重賄饋贈夏言,才得以蟾宮折桂;有說是因趙鼎表字“崇君”,夏言取他為狀元,是為呈進大內討得皇上的歡心。官場士林中人素知夏言向來為政清廉、一塵不染,第二種說法就傳得沸沸揚揚。

不過,有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齊漢生不敢自認才華學識能勝過趙鼎;而且,身為方正君子,也不能聽信這些捕風捉影的道途傳言。他隻得歎道:“科名皆由天定,下官不敢隨意置喙。”

嚴世蕃冷笑道:“科名確由天定,功名前程卻是自家掙來的。你就甘心一輩子被趙鼎壓在頭上?”

這就不隻是尖酸刻薄,而是公然挑撥離間了。齊漢生不由得警覺起來,說道:“撫台大人的話,下官不明白。”

“果真不明白,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嚴世蕃冷笑道:“嘉靖二十三年你們妄議新政,被廷杖罷黜,是趙鼎挑的頭吧?抗拒偽明逆臣征召,你先是在夫子廟賣字畫,隨後又陪著他進了死牢。可朝野內外記得的,卻是他趙鼎縱然斧鉞加身,也不為逆臣草擬檄文的錚錚鐵骨!還有這一次你們一同外放知府,他在鬆江、你在蘇州,既要賑災安民,又要推行改稻為桑,正是比試你們治政之能的大好契機。他趙鼎捐出了自家巨萬家私替朝廷發賑,固然是一片公心善意,卻難以行於天下。而你向朝廷獻上了‘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方能稱得上是濟時救難之策。你原本可以藉此勝他趙鼎一籌,卻被治下那幫貪利忘義的官紳勢豪大戶壞了你的方略,不得已撕破臉皮,開衙放告跟他們對著幹。這又是學的鬆江府的作法。官場士林會怎麼看你齊漢生?拾人牙慧?附人驥尾?若是旁人倒也罷了,你齊漢生也是一時俊傑,卻落得這樣的風評,難道不覺得有負七尺昂藏、滿腹經綸?”

其實,這麼多年交往之中,齊漢生固然承趙鼎恩惠頗多,但久居趙鼎名下,他的心裏也不無與趙鼎爭一日之短長的用心。不過,幾度蒙難,相互護持,兩人可稱得上是有過命的交情,齊漢生不願意把自己的心思暴露給眼前這位官場士林風評不佳的巡撫大人,淡淡地說道:“撫台大人言重了。我輩臣子生逢盛世、得遇明君,已是萬難之幸。至於個人進退出處,絕非下官可以自慮的。”

嚴世蕃毫不客氣地說:“你不敢自慮,我來幫你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