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說:“其實,我也知道,讓你籌五十萬兩銀子,委實是難為了你。若是孫老先生不給我麵子,別說是十萬兩,就是一萬兩,隻怕也難籌得。但話又說回來了,即便有孫老先生登高一呼,那些官紳士人也不見得就能跟從,若是不用些非常之法,未必就能如數籌得五十萬兩錢糧。”
非常之法?齊漢生微微一怔,不明白嚴世蕃到底有何錦囊妙計,便說道:“下官愚鈍,懇請大人明示。”
嚴世蕃左右看看,偌大的蘇州知府衙門二堂上除了他們兩人,再無旁人,但他還是說道:“此處雖無六耳,但正所謂事成於密,你且附耳過來。”
齊漢生附耳過去,隻聽得嚴世蕃低聲說了幾句話,他的麵色頓時大變,驚恐萬狀地說:“撫台大人,這……這未免不合朝廷律法規製,難免授人以柄……”
嚴世蕃冷笑一聲:“我當然知道不合朝廷律法規製,也知道定會授人以柄。可是,設若能有更好的法子,我又何必要你如此!”
齊漢生哭喪著臉,說道:“大人,如此一來,官場士林勢必一片嘩然,也定會群起攻訐。下官獲罪得咎倒算不得什麼,壞了大人的方略,乃至牽連到大人,下官便是九死莫恕啊!”
嚴世蕃看看齊漢生臉上那一副要死要活的委屈表情,心裏鄙夷地說:不就是擔心事到臨頭,我不肯出手搭救,讓你獨自承擔官場士林的交相攻訐,卻說的這麼好聽!這個家夥方才還自認為是名滿天下的探花郎,擺出一副清高孤傲的臭架子,還揚言要辭官不做,此刻被我降服之後,從說話到神態,跟鄢茂卿、羅龍文之流又有何分別!
不過,事情終究還得齊漢生去幹;而且,此人在官場士林頗有清名,能使其改換門庭,無疑可以算作嚴黨對於夏黨的一大勝利。因此,嚴世蕃不能象對待鄢茂卿、羅龍文之流那樣頤指氣使、呼來喝去,還得客氣地說:“我知道你子方兄為人謹慎,也能誠心替我考慮。不過,依我之見,你委實有些過慮了。請他們來衙門裏議事,一個時辰是議,三天也是議。隻要我不離開蘇州,他們也說不到十分錯處,你更不必擔心讓你一人擔此幹係。”
被嚴世蕃如此巧妙隱晦地點破心思,齊漢生隻覺得臉上發燙,趕緊表白道:“撫台大人言重了,下官決然沒有這個意思……”
嚴世蕃豪爽地擺了擺手:“有沒有這個意思都無甚打緊。我知道你擔心官場士林輿論一時甚囂塵上,引得南京都察院那些禦史交章彈劾。聖駕如今駐蹕南京,又正值皇上禦極三十周年大慶之期,惹出麻煩不好收場。且不說南京都察院那幾個刺頭兒早就被皇上打發去了南洋,他們有禦史,難道我們就沒有嗎?你子方兄自己就兼著南京都察院的禦史,家父門下還有幾個得用之人,也能上疏彈劾他們辜負聖恩、不肯報效朝廷之罪。如此一來,就成了互訐的局麵。皇上天聽若雷、神目如電,自然明白你我的一片耿忠之心。要封堵朝臣們的嘴,自然就得靠楊金水他們幫忙了,這就是我為何要你把那片荒田賣給沈一石的原因!”
齊漢生恍然大悟:果真如嚴世蕃所說的那樣,若是形成互訐的局麵,皇上為了顯示自己公正無私,自然要下令徹查。兩邊都是朝廷命官、甚至都有都察院的監察禦史參與其中,由誰來查?自然是鎮撫司出麵。提前給楊金水些許甜頭,鎮撫司會偏向哪一邊,也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這裏,齊漢生才第一次真正意識到,眼前這位巡撫大人,並不是如朝野內外傳聞的那樣,是靠父蔭得官悻進的酒囊飯袋之輩,其心思之慎密、手段之高明,遠非他這個名滿天下的探花可比!他由衷地說道:“大人睿智無雙,下官深表佩服……”
嚴世蕃哈哈一笑:“你老齊什麼都好,就是這股子酸腐之氣讓人受不了。反正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給了你,就是要讓你明白我待你一片至誠之心。若是再無疑問,就趕緊扒了這身官服,跟我同去織造局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