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第一次猶豫了,過了一會兒,才說道:“父仇不共戴天,倘若不能手刃仇敵,信長愧為人子。如果皇帝陛下開恩,就請退還臣及前田利家、丹羽長秀、豐臣秀吉四人的誓書,準允我們回國,為臣父報仇。”
朱厚熜沒有正麵回答,卻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朕不退還你們的誓書,你們便不能回國報仇了?”
“是的。”織田信長說:“臣等既然向皇帝陛下遞交了誓書,就是皇帝陛下的臣子,更對皇帝陛下負有道義上的責任。如果皇帝陛下不準允我們回國報仇,我們也隻好聽命。”
朱厚熜佯裝惱怒道:“你這麼說,分明是在將朕的軍嘛!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如果不讓你們盡孝,又怎能指望你們盡忠?”說著,從袍袖之中掏出一紙文書,扔在了織田信長的麵前。
織田信長拾了起來,正是自己當初給明國朝廷遞交的誓書,足見自己的一切想法,早已在明國皇帝的掌控之中,心裏不禁一凜,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朱厚熜拋出這一手,就知道自己已經占盡了上風,甚至可以說是穩穩地掌控了局麵,便直截了當地說:“貴國尾張已向我大明納貢稱臣,是為我大明之藩屬之國,斷不能容人恣意欺淩……”
織田信長也知道自己已經被高坐在禦階龍椅之上的明國皇帝所壓製,但他卻不甘心如此,鼓足勇氣叫道:“皇帝陛下!”
呂芳又要出聲嗬斥,卻被朱厚熜擺手止住了,他寬容地對織田信長微笑著說:“你要說什麼,就請直說好了。”
織田信長說道:“皇帝陛下的好意,信長心領了。但這是尾張織田氏的家仇,不敢假借他人之手。”
原來,織田信長為父報仇,前田利家、丹羽長秀、豐臣秀吉等人為主君報仇,都是被武士看作崇高的使命,無論明打,還是暗殺,手段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哪怕糾結一幫盟友共同出兵討伐仇人,也是無可厚非的正義之舉。即便功敗垂成、身死族滅,也能博得世間美名。但是,要請身為異族的明國出兵,隻怕還不能為國人,尤其是武士階層所接受,倘若今川義元以明國出兵為由,脅迫室町幕府足利義輝將軍再度發出“異國征伐令”(注),自己和尾張織田氏一門或許就會成為各國大名的眾矢之的!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織田信長杞人憂天--他熟識武家掌故,深知當年室町幕府的首任將軍足利尊氏大人靠著擁立北朝,保全了自己的大義名節,得以開創了室町幕府。到了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時期,卻忘記了先祖的大義,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和虛妄名聲,接受了明國皇帝所授的“日本國王”封號,對明國俯首稱臣。表麵上看,他結束了鐮倉幕府以來的公武二重政權,開創了武家號令天下的時代。但那樣毫無道義可言的卑劣行徑為真正的武士所不齒,幕府權威受到極大的損害,這才導致了一百多年來的群雄割據、戰亂不休,勢力強大的戰國大名們紛紛上洛,挾持幕府將軍號令天下。或許要不了多久,室町幕府就會因此而滅亡。因此,織田信長認為,無論自己能否如願以償地為父報仇、複興家業,進而掌控天下,也不能重蹈足利義滿的覆轍,失去了日本武士的道義和氣節。
此外,大凡兩國聯兵,通常都是由實力強弱決定誰為主、誰為次。自己眼下國破家亡、毫無本錢可言;而明軍戰力那樣強大,勢必要承擔主要戰事。那麼,該由誰來擔當總大將?自己起兵為父親報仇,卻讓明國將軍指揮軍隊、調度兵馬,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更會令天下人恥笑。還有,即便和明國聯軍,打敗今川義元,戰後又該如何論功行賞?以明國之富庶,別說是今川家占有的駿河、遠江和三河三國,隻怕把整個日本海道六十州都割給他們,也難以令其滿足。也就是說,自己搭上武士最為看重、甚至甘願為之付出性命的名譽,成則難以言功,敗則死無葬身之地。這樣賠本的買賣,織田信長怎麼肯做?
注:異國征伐令--第一次東征日本失敗之後,元世祖忽必烈意欲迫使日本俯首稱臣,於1275年再度派出使節出使日本,遞交國書。日本鐮倉幕府為了顯示迎戰的決心和勇氣,不惜破壞“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外交禮節,斬殺元朝使節,並向各國武士發出異國討伐令,命令全國禦家人向將軍府報告自己能夠動員的兵力和武器數量,準備迎戰元朝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