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一雙銳利的眼睛仍緊緊地盯著久鬆俊勝,冷冷地說道:“我已接任尾張織田氏家督之位。你既然不願與我為敵,為何還不上前參拜?”
久鬆俊勝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隨即便站定了,毫不畏懼地迎上織田信長的目光:“前年八月,駿河今川義元率軍上洛,進攻安祥城。彈正信秀大人下令迎擊。阿古居城的所有足輕武士,還有領內十五歲以上、三十歲一下的男丁全副武裝,總計有一千七百六十四人隨我一同出陣。最後,能跟我一起回到阿古居城的,隻有三百二十九人,其中還有一半不是少了一條胳膊,便是缺了一條腿,落下了終生的殘疾……”
說到這裏,久鬆俊勝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聲音也有些發顫了。
織田信長默然了,過了許久才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確是對織田氏盡到了武士的忠義……”
久鬆俊勝倔強地抬起了頭,說道:“我對織田氏盡到武士的忠義,卻沒有對領民盡到領主的責任!阿古居穀產的稻子在尾張乃至三河一帶都是最好的,那年又是一個難得一遇的好年景,如果能再等上幾天,一定是大獲豐收。可我還是下令讓阿古居城的領民男女老幼一起出動收割莊稼,因為一旦戰端開啟,田地被交戰雙方踐踏,百姓的損失會比提前收割大得多。就因為這樣,那年的阿古居城,餓死了五百三十三人。大人知道阿古居城的領民一共有多少人嗎?五千九百二十五人!隻是前年一年,便有三成以上的人去了西天佛國!”
“俊勝……”織田信長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久鬆俊勝突然說道:“大人請隨我出來。”
織田信長隨著久鬆俊勝站在了內庭外的屋簷下,久鬆俊勝遙指著阿古居城所屬的八個村落百姓家的炊煙,說道:“大人請看,家家炊煙嫋嫋,身為領主,還有什麼能比此情此景更讓人覺得高興?”
織田信長罕見地歎了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俊勝。其實,我這次來,並沒有打算要你繼續對我們尾張織田氏履行武士忠義。你為了讓領民得以休養生息,向信友遞交了誓書,我也能理解。可是,我可以不強迫你,信友呢?還有信友背後的今川義元呢?你能抗拒他們的命令嗎?”
久鬆俊勝沉默了。
織田信長接著說道:“生於亂世,無論你情願還是不情願,都不得不披掛甲胄,揮舞大刀,帶著手持竹槍、身穿簡易皮甲的領民出陣。隻有結束亂世,才能拯救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天下蒼生。我從明國回來,並不隻是為了複興尾張織田氏的家業,而是要帶領日本走向太平!”
久鬆俊勝似乎已經無法呼吸一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好不容易才艱難地抬起頭來,說道:“大人從小就與眾不同,又曾遊曆天下,所以才有這樣遠大的誌向。可我……”
略微停頓了一下,他搖頭苦笑道:“我畢竟隻是一個小領主,脫去甲胄,更是一介凡夫俗子,並非好戰之人。所以……”
“我明白了。這大概就是明國人常說的那句話--人各有誌,不可強求吧!”織田信長歎了口氣,說道:“俊勝,三河鬆平黨為了少主竹千代一事,已經與我們尾張爭鬥多年。我這一次回來,帶回了竹千代的侍童天野七之助。為了尾張、三河的領民不再自相殘殺,我想拜托夫人替我寫一封信,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久鬆俊勝說道:“這該由夫人自行決定。”
於大趕緊說道:“大人千萬莫要這樣說。妾身是武士的妻子,一切聽憑大人做主。”
久鬆俊勝回頭看了看於大,淡淡地說:“夫人天性善良、一心向佛,想做什麼,就憑你的本心去做吧!”
織田信長低頭施禮,說道:“隻要信長複國成功,久鬆氏和阿古居穀的所有領民永遠不用再出陣!”
織田信長一行人拿著於大的書信離開之後,於大跪在了久鬆俊勝的麵前:“給您添麻煩了,大人!”
“夫人莫要這樣說。”久鬆俊勝歎道:“我如此怯懦,夫人不會瞧不起我吧?”
於大明白,丈夫拒絕再替尾張織田氏盡忠,卻擔心自己認為他失去了武士的尊嚴,便抱著俊勝的膝蓋,將臉貼在了俊勝的腿上,喃喃地說道:“能為領民的平安而放棄自己的名譽,大人的勇氣不遜於任何一位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