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日本與明國之間的貿易獲利甚巨,除了細川管領等寥寥數人能憑借權勢,求得幕府朝貢勘合,派出三五條船去明國貨殖之外,其餘貿易全都掌握在眼前這位明國海商手中。他所說的“三成”,隻怕還是憑借自己是幕府將軍義輝殿下的禦家人、細川管領大人的家臣的身份,偷漏了不少賦稅之後的數字吧……
不過,豐臣秀吉並沒有想到,汪直這麼說並不是在向他炫耀,而是想要通過他,向織田信長傳遞一個信息:大明王朝實力之強,絕非爾等彈丸小國可比,莫要說是激怒了皇上和朝廷,就算是惹惱了我汪某人,隻需動用我在日本商界的關係,不許各業商人,尤其是米商到你尾張做買賣,不過三年,你織田信長就得窮得當褲子!識相一點,我敬你是我大明王朝的皇親國戚,尊你一聲“國舅爺”;倘若不識相,我隻拿你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倭奴!
兩人說話間,有一位身穿精美的加賀染寬袖和服的人從府裏匆匆走出,來到近前,朝著汪直躬身施禮,說道:“五峰船主大駕光降,實令寒舍蓬蓽生輝啊!”
不用說,來人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堺港乃至日本最大的米商、今日茶會--亦是堺港議政者會議的召集人呂宋助左衛門。
汪直躬身還禮,客氣地說道:“敢勞助左衛門先生玉趾相迎,罪過罪過。”
汪直說完之後,並不介紹豐臣秀吉給呂宋助左衛門。曾在武士之家做過小廝的豐臣秀吉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隻是一名侍衛,也不以為奇,趕緊跪伏在地上,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
果然,呂宋助左衛門也把他當成了普通的侍衛,朝著汪直一伸手:“五峰船主,請--”
“助左衛門先生,請!”
豐臣秀吉跟隨在汪直的身後,進入了呂宋助左衛門的府邸。從外麵看,這座府邸並不起眼,門麵也不甚寬闊,進了裏麵才知道竟是那樣的奢華--所有的柱子都是精雕細刻,用的漆色不但有普通的黑色,還有連小領主家都不能隨便使用的朱紅、金色;鉚釘和掩蓋釘帽的裝飾都塗了一層金粉,顯得格外亮燦燦的奪人眼目;廊簷下的牆壁上和房間的拉門上都繪製著精美的壁畫,真可謂是富麗堂皇、窮奢極侈。
看著眼前這一切,豐臣秀吉不禁暗自咂舌:這些卑賤的商人竟然能有如此奢豪華美的府邸,可見他們一定坐擁巨萬家私,相比這些人,看似高高在上的武士、領主,乃至一國大名倒顯得窮酸多了……
咂舌之餘,他的心裏突然泛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如果主公或是其他哪家大名控製了堺港,以這些卑賤的商人的財力做後盾,那將會是多麼可怕的一股力量!
其實,有緣拜訪呂宋助左衛門府邸的武士,絕非豐臣秀吉一人,此前也有不少武士、領主、大名造訪過這裏;甚至悍然放逐了幕府將軍義輝殿下的紀伊大名三好長慶都曾經親自登臨呂宋助左衛門的府邸做客品茶,隻是他們從未朝這個方麵去想過而已。究其根源,日本與中國封建王朝一直厲行的“士農工商,自有分野”一樣,處於統治地位的武士階層從來都看不起商賈販夫之流,武士道教育甚至以談論金錢、料理財務為恥,因而那些大名、領主和武士家中的買賣諸事都是交給沒有武士身份的管家或下人去打理,隻是在家裏揭不開鍋的時候,才會屈尊來找商人借貸。豐臣秀吉卻跟他們有所不同--他不但出身農家,還曾遊蕩在外,靠販賣來自明國的木棉針為生,自然要比那些自幼便受到嚴格的武士道教育的武士們更懂得“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道理……
進了府內,已有許多人先到了。見汪直進來,所有的人都搶著過來打招呼。從他們的話語之中,豐臣秀吉聽出其中正有一位是如今堺港最大的兵器製造商納屋莊左衛門,如今天下大亂,近畿諸國的戰爭一觸即發,他的生意也好的不得了,十來間作坊日夜趕工都供不應求,不得不拜托汪直從明國弄來火槍,還公開聲明:有多少要多少,價格從優。得知了這些情況,豐臣秀吉心中頓生沮喪,對能否順利完成主公交付的重任也喪失了信心。
不過,豐臣秀吉卻不知道,這正是汪直帶他來參加今日茶會的用意所在--讓他自己知難而退,汪直也就不會左右為難,既害怕幹擾了皇上平夷馭倭的總體方略;又擔心自己得罪了“國舅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