堺港議政者的投票結果令豐臣秀吉出離憤怒了--他的主公,剛剛打敗今川氏三萬上洛大軍、取了“天下人”今川義元首級的尾張國主織田上總介信長公,竟然一票未得。可見在堺港這些鼠目寸光的市儈商人眼裏,那樣武勇過人且有超凡武運的大將根本不值一哂……
此外,更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那位神秘的明國海商五峰船主,不吝巨萬錢財,一直暗中將糧米、軍械等物資源源不斷地送到尾張,幫助主公複國並打敗今川氏上洛大軍,卻也沒有把票投給主公!那麼,他是把票投給了何人?
豐臣秀吉正在大惑不解之中,隻見會議召集人呂宋助左衛門舉起了一張選票,對眾人說道:“這裏還有一張選票,卻是空無一字。按照自治會議事規程,在無記名投票之中,若是有人願意主動放棄權利,旁人也不好橫加幹涉。但是,這件事情關係重大,在下破例,請這位不願做出選擇的人告知眾人。”
大廳之中頓時響起了嗡嗡嗡的一片議論之聲,堺港議政者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知道究竟是誰放棄了如此重要的一次投票權利。
也難怪他們如此緊張--不願做出選擇,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來說,就是還可以做出無數種選擇。大家出資幫助被選中的大名奪取天下能否成功還在兩可之間,一旦日後是沒有被大家選中的人或者根本就沒有得到提名的人奪取天下,那位沒有做出選擇的人就可以向新任的“天下人”表白,自己早就想要歸順他,卻為堺港自治會的其他議政者所阻,豈不是把大家都給出賣了?而那人就可以提著大家的首級,成為“天下人”唯一可以信任的商人,獨霸日本國內貿易也不是難事,其心可誅!
就在眾人左顧右盼,想要從旁邊的人臉上看出什麼異常的時候,汪直輕咳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碗,站了起來:“不敢欺瞞大家,投出這張空白票之人,正是在下。”
好幾個人同時發出了質問:“五峰船主,您這是何意?”
麵對眾人質疑的目光,汪直緩緩地說道:“汪某身為異國之人,辱蒙義輝殿下、細川管領大人之恩,許以幕府禦家人、管領大人家臣之殊榮碩勳;又蒙諸位先生不棄,忝為堺港議政者之一,本應殫精竭慮,為堺港求和平,為眾商謀福祉。怎奈汪某終究是異國之人,不宜涉足貴國事務太深,更不宜在票選天下人如此重大之事上隨意置喙。還請諸位先生見諒,更不必顧慮什麼。”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必是不相信汪直的說辭。有位議政者冷笑一聲,說道:“五峰船主這話說的好奇怪,我們能有什麼好顧慮的?隻是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請五峰船主明示。在下記得先生原先一直以‘鬆川秀直’之名行走朝野,如今怎麼一口一個‘汪某’?難道說,義輝殿下被放逐,細川管領大人隱退,你便不認為自己還與我們這個日出之國有什麼關係?”
汪直臉上的微笑霎時就不見了,換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麵孔:“蕉屋先生這話說的奇!正因義輝殿下被放逐,細川管領大人隱退,汪某才沒有臉再用‘鬆川秀直’這個名字。甚或,若非還有幾千號弟兄要跟著汪某討碗飯吃,汪某即便不能趕赴伏見山在義輝殿下座前切腹,也該跟隨細川管領大人一起隱退才是!”
汪直這麼說,無疑是給了在場所有議政者一記響亮的耳光。因為比起汪直這個明國海商,身為堺港各座首領的他們,受到幕府將軍義輝殿下和掌管幕府商貿事務的細川管領大人的恩惠更多,卻誰也沒有想過要追隨細川信元一道隱退;更沒有想到要為被放逐的將軍殉死;反而迫不及待地開始票選下一位“天下人”。這且不說,那位放逐了義輝殿下、逼迫細川管領大人隱退的逆臣叛奴三好長慶所得票數最多;對幕府耿忠一片、最早起兵對抗三好長慶的近江淺井氏、越前朝倉氏卻是一票未得。何以如此,不外乎是因為他們都認為近江淺井氏、越前朝倉氏盡管握有大義名分,實力卻與領有四國的三好長慶相去甚遠,也就不願意把希望和錢財寄托在注定要被三好長慶所滅的近江淺井氏、越前朝倉氏的身上而已……
不過,那些議政者雖然心裏無不羞憤不已,甚至鄙夷那位明國海商五峰船主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但是誰也不敢公開站出來反駁--一來汪直的話堂堂正正,讓他們無從辯駁;二來各座商人無不仰仗汪直關照,才得以在獲利甚巨的中日貿易之中分得一杯羹。即便是今日會議的召集人、堺港最大的米商呂宋助左衛門,也因為汪直從去年年中便以明國在江南產糧大省全麵推行“改稻為桑”,導致糧價上漲為由,向他訂購了大批稻米,讓他賺到了巨額利潤的緣故,不好公開和這位財雄勢大的明國海商五峰船主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