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有失有得(2 / 2)

還未等雪齋禪師從最初的驚詫中回過神來,那位少年已經躬身施禮,用一口流利的日語說道:“晚輩鬆平竹千代參見大師。初次見麵,請多多關照。”

即便那位少年不自報家門,雪齋禪師也能從他的日語中流露出的那口三河腔裏聽出,他正是當年被勒令送往駿府做人質、卻在途中被尾張織田氏少主織田信長劫持到了尾張,其後又莫名其妙地不知所終的岡崎鬆平氏少主鬆平竹千代!

強令岡崎鬆平氏交出隻有六歲的鬆平竹千代做人質,正是雪齋禪師給今川義元獻上的計謀,為的是把岡崎鬆平氏牢牢地綁上今川氏的戰車,讓驍勇善戰的岡崎城鬆平黨做今川氏攻打尾張織田氏、進而上洛奪取天下的馬前卒。雖說鬆平竹千代被織田信長劫持到了尾張,但他的父親、岡崎城主鬆平廣忠並沒有接受尾張織田氏的要挾而改換門庭,反而更加堅定地站在了今川氏這一邊,率領岡崎城鬆平黨猛烈攻打尾張織田氏。鬆平廣忠戰死之後,岡崎城鬆平黨為了救回少主,繼續向尾張織田氏發起猛攻,可謂替今川氏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是,今川氏卻以鬆平廣忠亡故、鬆平竹千代失蹤為由,勒令鬆平黨交出了岡崎城。這且不說,在其後的征戰之中,還是把鬆平黨當作炮灰,驅趕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浴血奮戰、出生入死。這些有違武士道義的種種事情,身為今川氏軍師的雪齋禪師不但有份參與,更是其中出謀劃策之人。換句話說,鬆平竹千代所受到的種種磨難,他可謂是始作俑者。因此,驟然在異國他鄉見到鬆平竹千代,讓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愧疚之情,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或許是因為自幼就顛沛流離,經曆了太多他這個年齡的少年所不曾經曆過的家國變故,鬆平竹千代早已修煉得心如止水、波瀾不驚。見到名滿天下的雪齋禪師如此失態,他微微一笑,再度躬身施禮,說道:“聽明國皇帝陛下說,大師不遠萬裏前來明國,是要接我回國,並答應將岡崎城還給鬆平氏。竹千代不勝感激之至!”

雪齋禪師越發驚詫了:明國皇帝竟然這麼說?以那位明國海商五峰船主的神通廣大和莫測高深,明國皇帝應該對我們日本所發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應該知道岡崎城鬆平黨已經背棄了今川氏,目前尚未投靠尾張織田氏,也隻不過是騎牆觀望而已。這個時候,無論是尾張織田氏,還是駿河今川氏,誰能從明國接回岡崎少主鬆平竹千代,誰就能成為岡崎城鬆平黨的大恩人。日本武士將恩情視作債務,即便傾家蕩產甚至搭上性命,也要報恩。生性耿直不阿的岡崎城鬆平黨就會倒向他們那一邊。既然明國皇帝已經將尾張織田氏的王女阿市納入自己的內庭,為何不把這份天大的人情送給織田信長那廝,卻要將迎回岡崎少主的功勞送給我?或者說是送給今川氏?他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難道真如那個明國海商五峰船主所說的那樣,他對日本諸多戰國大名之家一視同仁、不偏不倚,絕無覬覦日本疆土、插手戰國內鬥之心……

雪齋禪師心頭思緒紛亂如麻,怎麼也理不清楚,索性就不去想了,衝著鬆平竹千代微微頜首,說道:“老衲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公子,一時竟失態了。失禮之處,還請公子原諒。”

鬆平竹千代客氣地說:“大師言重了。”

“既然公子身在此間,那麼,一定是當年跟隨織田上總介信長公一道前來明國的了?”

“是。”鬆平竹千代說:“當年信長公擔心尾張織田氏家中有人會不利於竹千代,就帶著竹千代離開了尾張,輾轉來到了明國。”

雪齋禪師裝作無意地問道:“這麼說,信長公於你有恩?”

“是。”鬆平竹千代坦然地說:“竹千代在尾張做人質之時,就曾受到信長公的許多照顧;後來,為了救竹千代,信長公又不惜放棄家督繼承人的尊貴身份,成為一介被逐出家門的浪人。他對竹千代可謂是恩重如山。竹千代不獨今生,即便來世結草銜環,大概也難以回報他的恩情於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