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等人果然等在外廂,見戚繼光出來,曹聞道和錢文義忍著壞笑,都從袖中掏出一錠碎銀遞給了徐渭,戚繼光知道他們是拿自己會不會被孫惠娘絆住腿打賭,不由得生氣了,卻又不好發作,沉聲說道:“走吧!”
曹聞道和錢文義看出戚繼光心裏不大痛快,不敢觸他的黴頭,就走在了前頭。徐渭悄然湊上來,說道:“想必元敬兄也猜到了剛才闖入寒芳齋的那位惡徒究竟是何人。”
戚繼光低聲說:“料想那人應是嚴分宜之孫。”
“能讓南京守備王大人巴結的錦衣衛嚴姓百戶,大概隻有內閣首輔之孫。”徐渭說:“老曹昔日因了海剛峰的緣故,曾與嚴東樓有過節,這件事就不要讓他知道了。還有老錢,他也是個炮筒子脾氣,一點就著,也不能讓他知道。”
戚繼光點點頭:“你說的不錯,若是讓他二人知道了,非但於事無補,隻怕還會做出什麼孟浪之舉,今日之事就更難是個了局。”
接著,他又歎道:“嚴紹庭乃是內閣首輔之孫,新近又娶了徐閣老的孫女,嚴分宜和徐閣老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動動手指頭就能將我等罷官撤職。再者,人常說,寧可得罪君子,切莫得罪小人。嚴分宜和徐閣老是何等之人,我不好說。但嚴紹庭的老爹嚴世蕃卻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前有海剛峰之事,料想他至今仍耿耿於心,今日我們又打了他的寶貝兒子,他定然不肯善罷甘休。我等得趕緊想出個妥善的法子來料理此事,免得自家獲罪不說,還帶累了軍中一幹弟兄。”
“不錯。”徐渭笑道:“法子倒有,不過還要你元敬兄首肯才是。”
戚繼光知道自己這位參謀長滿腹經綸,極富韜略,忙追問道:“文長有何妙計?”
徐渭賣了個關子:“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元敬兄且不必著急,我們回去再說。”
雖說此刻已是月上柳梢,但秦淮河畔依然遊人如織,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戚繼光也就打住話頭。回到四人下榻的賢良祠,戚繼光讓曹聞道和錢文義兩人先去歇息,這才追問徐渭道:“文長,今日之事該如何處置?”
象是在軍中謀劃軍機一樣,徐渭從容說道:“我有上中下三策,說出來供元敬兄斟酌決斷。先說下策。你元敬兄乃是國朝目下風頭最勁的大將之才,分宜父子定然早就有意籠絡你。隻要我等傾盡所有備份厚禮,親赴嚴府賠罪,他們也就不會揪著今日之事不放了。”
戚繼光毫不猶豫地說:“此計斷不可行。國朝規製,朝臣邊將不得私相交往。更何況,嚴閣老倒也罷了,那位‘小閣老’嚴世蕃在官場士林中的風評不佳,我等若是曲意逢迎嚴家,豈不招人物議,徒損清名?”
既然徐渭自己都說是“下策”,當然也不想這麼做,被戚繼光斷然否決也在意料之中,便繼續說道:“再說中策。嚴紹庭背後是嚴閣老和徐閣老,我們斷然無法與之抗衡。但他們也絕非能夠一手遮天,上麵還有皇上,朝中還有肅卿兄的恩師夏閣老。先不說皇上,夏閣老數度入閣柄政,如今雖說讓出了內閣首輔之職,卻仍是與首輔比肩並立的資政;加之他當國執政十數年,門生故吏遍布六部和兩京一十三省,次輔李春芳李閣老和兼著戶部尚書的馬憲成馬閣老也都是他的人,論權勢不遜於嚴、徐聯手。肅卿兄與你元敬兄有過命交情,倘若分宜父子有意為難我等,夏閣老斷然不會袖手旁觀。有他出麵說話,再加上你元敬兄的聖眷,天大的事情也能不了了之。不過,事關嚴分宜和徐閣老,夏閣老要說話也不無顧慮。是故應請肅卿兄帶著我等前去拜謁夏閣老,把今日之事先跟夏閣老稟明詳情,他也好提前做些謀劃部署,免得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有夏閣老主持公道,嚴、徐二人當然也就不能為所欲為。隻是,”戚繼光為難地說:“肅卿兄至今還未交卸遠征軍的差事,老曹和老錢他們打了當朝首輔之孫,他身為監軍,本來就脫不了幹係;再請他出麵帶我等拜謁夏閣老,定會被分宜父子抓住把柄,大做夏閣老的文章。朝中夏、嚴、徐三黨關係原本就十分微妙,倘若因此引起爭執,非但朝堂從此難以清靜,我等也會越陷越深,更會被朝野內外視為黨爭之人。這可不是你我之福啊……”
戚繼光這麼說絕不是杯弓蛇影--他當初從山東登州衛奉調進京,擢升營團軍副指揮使,出於高拱的舉薦;其後,高拱又先後就任營團軍監軍、遠征軍監軍,兩度成為他的頂頭上司,與他私交莫逆。有這樣深遠的溯源,加之高拱又是夏言的得意門生,朝野之中許多人也都把戚繼光看成了夏言一派的人,夏言再出麵幫他說話,無疑是給這層關係做了最明顯不過的注腳。他更會因此欠下夏言天大的一份人情,從此之後就更難洗脫“夏黨”的身份。但是,身為一名武官,涉足朝局政爭太深,定會貽禍無窮,前朝舊例不勝枚舉,他不能不有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