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看著兒子,問道:“隻是這個原因嗎?”
“這是其一。其二,這麼點兒風流罪過也不能把他戚繼光怎麼樣,至多罰俸兩月,傷不了他的皮毛,反倒讓人恥笑我們嚴家小題大做。”
嚴嵩臉上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說道:“戚繼光不過是個三品武官,算不上什麼大人物,就算是和高拱私交莫逆,高拱背後又有夏貴溪撐腰,畢竟隔著一層;況且這種跟人爭搶青樓女子的事情,夏貴溪未必願意出麵幫他說話,你怎麼就認定我們不能把他戚繼光怎麼樣?”
嚴世蕃笑道:“爹又在考兒子了。其實兒子方才已經說了,戚繼光背後撐腰的人不是夏貴溪,更不是高拱那個後生小輩,而是皇上。以戚繼光的聖眷,即便皇上顧及我們嚴家麵子,也頂多是嗬斥他兩句,哪能真的給他個什麼處分?”
嚴嵩又問道:“那麼,皇上又為何要袒護他戚繼光?”
嚴世蕃壓低聲音,說道:“皇上天縱聖明,心裏裝著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江山社稷。這一次駕幸南都一年有半,之所以至今仍遲遲不肯起駕回京,絕非是象那些言官禦史諫書上所說的貪戀江南美景,樂不思蜀;為的是朝廷眼下正在清查天下田畝、抑製豪強兼並。江南乃國朝財賦重點,亦是這次清查田畝的重點,皇上要坐鎮江南,督辦這項要務。嘉靖二十三年,為了朝廷要收他們一半的賦稅,江南的官紳士人都敢跟隨那幫藩王宗親、勳臣顯貴造反;這一次皇上把他們的家產翻個底朝天地來清查,還要逼迫他們退還以前貪占的官田民田,無異於挖了他們的祖墳,為何到現在連吭都沒人敢吭一聲?不外乎是眼下朝局穩定,無人膽敢小覷皇上的赫赫天威。這份穩定和皇上的赫赫天威,不隻是因為皇上已經禦極天下三十一年,更因這幾年裏九邊安寧、四海升平。這就得益於大明百萬官軍上下一心、效死用命,其中的戰功卓著者,一個是震懾北虜的俞大猷,另一個就是平定南倭的戚繼光。他新近又督率大軍平定南洋夷亂,聲威更是如日中天。隻要他不擁兵造逆,哪怕犯下天大的錯,皇上為了穩定朝局、推行大政,也會睜隻眼閉隻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嚴嵩說道:“不錯。你能看到這一點,還把前前後後的事情想得這麼明白,不枉這些年裏為父日日點撥你。隻是還有其三,你卻沒有說上。”
“請爹爹明示。”
嚴嵩說:“前年皇上派高拱監遠征軍事;去年皇上派你出使南洋,已經隱隱流露出要讓你們二人入閣的意思。如今你和高拱都回來了,一個平定了南洋夷亂,一個招撫了西班牙夷人,都為我大明朝立下了赫赫之功。我估摸著,皇上的心意大概已經定了,眼下不提這件事情,隻是因為增補閣員照例要經過廷推公議,如今聖駕駐蹕南京,六部九卿大多沒有隨行,無法舉行廷推;特旨簡拔你們兩位後進小子入閣吧,既不合朝廷規製,更會招致朝野物議,還是留待聖駕回到京城之後再做安排。這是皇上對你們拳拳愛護之心,你且要領會得。在這個節骨眼上,倘若揪住紹庭被打的事情不放,非但不能扳倒戚繼光,更顯得你沒有海納百川的宰輔氣度,豈不給你入閣一事徒增變數?”
這一點,其實嚴世蕃也想到了,隻是不好自己說出口而已,此刻聽到父親也這麼說,他的心中不勝欣喜,卻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說道:“爹爹誨教,兒子時刻銘記在心。”
對兒子這份內斂養氣功夫,嚴嵩也頗為滿意,點了點頭,接著問道:“那麼,這件事情究竟該怎麼辦?”
嚴世蕃歎道:“大概也隻有打落門牙往肚子裏咽了。好在戚繼光他們應該知道分寸,自己也不會把這件算不上什麼光彩的事情張揚出去……”
嚴嵩微微一笑:“為父方才給你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你該動動腦筋,想想如何才能把壞事變成好事。”
“壞事變好事?”嚴世蕃沉吟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說道:“兒子明白了。爹的意思是--”
嚴嵩抬抬手,阻止嚴世蕃繼續說下去,又順手拿起了放在案上的書卷:“說了這半天的話,我乏了,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