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嚴世蕃的解釋,眾人心裏都清楚,他無非是擔心激怒了西班牙夷人,恐有殺身之禍,這才托詞說要奏報朝廷,趕緊脫身回國--這麼做固然有失天朝上國欽命使節的尊嚴和威儀,但他孤身前往虎狼之域,非如此不足以將夷人蔑視天朝盛威、覬覦南洋諸多藩屬之國的狼子野心從速轉奏朝廷,使朝廷得以未雨綢繆、預先做出防備,倒也無可厚非,甚至可以說是智謀之舉。隻是大家都不明白,既然西班牙夷人如此無禮,皇上為何卻對此無動於衷,反而任其在邸報之上刻意隱瞞,蒙蔽朝野內外之視聽……
猜到了在座諸人心中作何之想,朱厚熜微微一笑,說道:“朕之所以不許東樓將他與西班牙夷人談判的詳情始末據實奏報朝廷並公諸於世,原因隻有一個--孫子兵法有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尤其是跨海遠征異域,但凡有一點考慮不周之處,就有喪師辱國之虞。有無必要再在南洋輕啟戰端,還需我等君臣冷靜對待、慎重決策。”
盡管皇上語焉不詳,但在座的所有人都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南洋夷亂一鼓而平,舉國上下為之歡欣鼓舞。若是再曝出西班牙夷人不服教化、蔑視天朝盛威之情事,朝野內外勢必一片求戰之聲。但是,皇上眼下最為重視的是業已展開的伐倭之役,既不想讓嘵嘵眾口幹擾了自己的決策;更不想給那些死抱著太祖遺訓不放、至今仍堅持認為不應對名列“三十不征國”之中的日本妄動刀兵的迂腐清流們反對伐倭之役的口實……
略微停頓了一下,讓在座的諸位文臣武將都有時間來揣摩自己的弦外之音,朱厚熜這才繼續說道:“至於西班牙人狂悖之言,朕以為大可不必擔憂過甚。原因有三:其一,西班牙人商船船隊能肆無忌憚地駛往印度洋貨殖,想來他們一定還不知道佛朗機人慘敗於我天朝王師之手的詳情,待得他們知道之後,興許就不敢那樣出言不遜、蔑視我大明天威;其二,西班牙王國與佛朗機王國原本是兩個國家,各有傳承,互不統屬,為爭奪海外殖民地而明爭暗鬥、矛盾重重。譬如說,按照西班牙人的說法,他們與佛朗機人劃分勢力範圍,應遵循羅馬教皇所頒布《劃子午線為界》和《劃界以後》兩道訓諭,以及兩國所簽訂的《托爾德西拉斯條約》。那麼,他們海外殖民的重點並非我大明南洋諸多藩屬之國,而是在與我大明東方極遠之地,亦即《皇輿萬國圖》上所示的美洲等地,之所以會不遠萬裏前來爪哇,還要設立官署,在當地推行殖民統治,乃是眼紅佛朗機人獲利不菲的香料貿易,想要分得一杯羹。佛朗機人絕非善類,臥榻之旁,又豈容他人酣睡?眼下雖說彼國國主與佛朗機王國女王結為夫妻,兩國合而為一,但積怨已久,料想他們未必就能盡棄前嫌;還有其三,西班牙遠在《皇輿萬國圖》上所示的歐羅巴洲,與我大明南洋藩屬之國遠隔數萬裏之遙,在爪哇的兵士不過數百之眾。即便他們當真不自量力,意欲與我大明天朝為敵,這麼一點兵力又能有何作為?料想他們定會先把消息呈報回國,再奏請彼國國主下令征發船隻、編練軍隊,而後方能整軍前來。如此大費周折,絕非短時間便會殺到我南洋藩屬之國。難道說,就因為西班牙人說了幾句大話,我大明遠征軍數萬將士就要駐紮在南洋,等他個三年五載不成?”
說到這裏,朱厚熜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在座眾人之中,要數嚴世蕃反應最快,立刻跟著笑了,一邊笑,一邊大聲說道:“聖明天縱無過皇上!古人雲,枕戈待旦,可也從來沒有說過要枕戈待個三年五載的!”
無論是嚴世蕃笑的幅度,還是湊趣說的那句頌聖的話,都提醒了其他在座之人,他們無論心裏是否真的讚同皇上的說法,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朱厚熜話鋒一轉,正色說道:“眼下南洋夷亂雖已平定,但北邊伐倭之役卻到了緊要關頭。元敬、文長,還有老曹和老錢,朝廷的邸報和兵部的塘抄你們應該都看了,對於中朝聯軍下一步的行動,有什麼看法?”
戚繼光和徐渭對視一眼,說道:“回皇上,臣等以為,如今薩摩已定、島津氏水軍也被朝鮮水軍李舜臣所部大破於平戶島海域,中朝聯軍應乘勝追擊,先取薩摩周邊的肥後、大隅、日向三郡;而後整軍西進,水陸齊發,一舉盡殲島津氏主力於肥前郡。倭國九州諸藩,以島津氏實力最為強盛,餘者如豐後郡大友氏、築前郡城井氏、築後郡龍造寺隆信氏皆不足慮。中朝聯軍隻需剿滅島津氏,倭國九州便再無大的戰事,便可隻留少量兵力駐守薩摩,以主力進擊伊勢灣,震懾倭國天皇及幕府將軍,使其不敢再對天朝聖諭置若罔聞,縱容國中諸多諸侯大名襲擾我大明萬裏海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