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少主回城
鬆平竹千代一邊為著那些家臣們竟然過得如此那樣困頓而難受;一邊默默地往前走,突然,酒井七之助發出了帶著哭腔的喊聲:“岡崎城--”
鬆平竹千代抬起頭來,眼前赫然聳立著的,正是那座不甚高大恢宏,卻令自己魂牽夢縈的城池,凝聚著鬆平氏數代心血、不知有多少忠勇驍悍的鬆平黨為之英勇奮戰、九死不悔的岡崎城!
六歲時被強迫送到駿府做人質,鬆平竹千代就離開了本應屬於自己的城池,如今再次回到岡崎城中,已經十年過去了。可是,按照日本武士之家的規矩,他還沒有行過元服禮,若不是師傅雪齋禪師以明國上古先賢“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的道理來勸慰他,他連佩帶真正的武刀的資格都沒有……
一瞬間,淚水模糊了鬆平竹千代的雙眼。可是,他又立刻抹掉了眼淚,深情地,甚至是貪婪地看著眼前的這座城池,心裏喃喃地說:“這是我的城池,我的城池……”
就在這個時候,城頭上響起了一聲怒喝:“什麼人?”
眾人循聲望去,一位滿臉虯髯的武士正站在城頭的垛堞上向下喝問。
離開家的時候,鬆平竹千代隻有六歲,酒井七之助雖說比他大上三歲,也不過是個諸事懵懂的孩童,一去十年,他們都隻覺得那位武士甚是麵熟,卻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或許是猜到自己的愛徒的為難之處,鬆平竹千代身邊的雪齋禪師輕笑一聲:“眼下雖說正值戰國亂世,但局勢並非時時都是那樣緊張,隻要不打仗,就不必緊閉城門,也不必派大將每日巡視城防。隻有岡崎城是個例外,不但城門不開,帶人守城的竟然是石川安藝這樣的家老……”
鬆平竹千代和酒井七之助頓時明白過來,酒井七之助高聲叫道:“安藝大叔,快、快打開城門,少主回來了!”
“什麼?”城上的石川安藝一怔:“你說什麼?”
酒井七之助急得跳腳大喊:“我是酒井家的七之助啊!是少主,少主回來了!”
“少主?”鬆平竹千代離開岡崎城的時候,還隻是一個天真無邪的稚嫩幼童,回來之時,已經成了一個高高大大、敦敦實實的少年武士,
酒井七之助更加急切了:“真的是少主回來了!你還不相信嗎?快,快把天野三之助那個家夥叫來辨認!”
城上的石川安藝還沒有回過神來,鬆平竹千代身旁的本多夫人驚呼了一聲:“啊?你……你是少主?”
她怔怔地看著鬆平竹千代,良久之後,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果然是少主,跟前代城主一模一樣……”
說著,本多夫人就要跪伏在地上行禮,卻又瞥見鬆平竹千代還背著自己的兒子,趕緊把剛剛被驚醒,帶著一臉迷惘之色的兒子扯了下來,一邊瘋狂地打著兒子,一邊放聲大哭著說道:“罪過啊,真是罪過啊……竟然趴在少主的背上,這個可惡的孩子太罪過了……”
在尾張之時,鬆平竹千代是個時刻都有可能被人斬殺的人質,除了負責照顧他生活的熱田神宮社家加藤圖書助及其夫人等少數幾個人之外,其他的人雖說礙於織田信長的麵子,不敢欺負他,卻打心眼裏鄙夷他,都把他輕蔑地稱之為“三河小子”。到了明國之後,南京國子監的那些同窗之中,也隻有李贄等寥寥數人對他以禮相待,其他的人無不視他為“倭奴謬種”,雖說大家都是讀書人,且又年長他許多,欺負是談不上的,但言語之中的侮辱、輕蔑從來不少,還時常吟詩作對來譏諷於他。因此,這些年裏,鬆平竹千代早就習慣了別人對自己的蔑視,似乎一下子還不能習慣本多夫人的謙恭,趕緊拉住了正在痛打自己毫不知情的兒子的本多夫人,說道:“不要責怪孩子,是我命令他趴在我背上的!”
本多夫人這才停下了近乎瘋狂的舉動,跪伏在地上,哭著說道:“真是個仁慈的主公啊……”
鬆平竹千代隻覺得一陣陣的暖流湧上心頭,說道:“不要客氣。本多家世代忠心奉公,這個孩子日後也能成為我的得力幹將的!”
說完之後,他瞥見身旁的雪齋禪師臉上露出了微笑,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之中,自己竟然帶出了一個大名、主君才有的口吻。他從未學過這些,無論是熱田神宮的加藤圖書助先生、還是明國南京國子監的教授博士,抑或是雪齋禪師,都未曾教過他這些,可這一切對他來說,似乎早就已經烙在了他的心靈深處,如今說出這樣的話,是那樣的自然而又得體……
城門開了,一群和本多夫人一樣衣衫襤褸的人湧了出來,男人們還保持著武士的裝束,女人們卻和他在沿途村子裏看到的村婦沒有什麼區別,每個人的眼中都噙著熱淚,怔怔地看著站在城門口的鬆平竹千代,想要說什麼,更想要靠近他,卻又象是擔心褻瀆了他一樣,站在離他一丈開外的地方不敢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