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平竹千代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個時候,人群之中擠出一個少年武士,猛地撲到了鬆平竹千代的腳下,大哭著說道:“少主,您終於回來了……”
鬆平竹千代看過去,正是自己的侍童,曾經陪著自己去駿府、途中被劫持到尾張,其後又跟著自己輾轉去了明國,去年年底被織田信長帶回日本的天野三之助。
記得當日明國皇帝讓鬆平竹千代派一名侍童跟隨織田信長回日本,鬆平竹千代和酒井七之助考慮到天野三之助的年紀最小,又是家中的獨子,就決定讓他回去。可是,天野三之助說什麼都不肯,直至鬆平竹千代拿出少主的威嚴,這才壓服了他。此刻再見到天野七之助,早已沒有了當日在明國時的稚氣,已經完全成了一位精精壯壯、筋骨強健的少年武士了……
天野三之助的出現使鬆平竹千代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含熱淚,對著站在自己一丈開外,用熱切的目光凝視著自己的家臣們沉聲說道:“我,鬆平竹千代,回來了!”
這句簡單的話仿佛是一道命令一般,頓時使所有的人都從最初的驚喜之中清醒過來,“嘩啦啦”一聲響,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站在鬆平竹千代身邊的酒井七之助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跪了下來--無論是在尾張做人質,還是求學於明國南京國子監,酒井七之助和天野三之助與其說是鬆平竹千代的侍童,倒不如說是他的夥伴、朋友,甚至是他生死與共的兄弟,周遭環境的限製,也不允許他們時常保持著日本的禮節來對待鬆平竹千代。但是,此刻,鬆平竹千代表現出了鬆平氏少主的威嚴和氣度,酒井七之助也就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
鬆平竹千代傲然站在眾人的麵前,緩緩地說:“竹千代離開的這些年裏,大家辛苦了!”
領頭跪著的那個人,看起來要比石川安藝年長許多,哈哈大笑著回答道:“少主……不,主公平安就好……”
可是,隻笑了那麼兩聲,那位老者卻又立刻哽咽住了,再也說不出話來。周圍所有的人都跟著他一起嗚咽起來。
鬆平竹千代猜測,這位老者應該是鬆平氏的首席家老鳥居忠吉,已經侍奉過四代城主,如今已經八十多歲了;並且在竹千代的祖父鬆平清康之時便升任首席家老,在家中享有崇高的威望,即便是他的父親、前代城主鬆平廣忠在世之日,事事也都要聽從鳥居忠吉的意見。讓這樣一位年紀做自己的爺爺都綽綽有餘的老人給自己行跪拜大禮,實在令鬆平竹千代心中不安,趕緊伸手攙扶起了鳥居忠吉,說道:“前輩辛苦了。”
鳥居忠吉反掌握著鬆平竹千代的手,忍不住又是一陣唏噓,臉上卻咧著嘴笑道:“好好,岡崎城從此又有了主公,有了可以團結鬆平氏家中所有人的主公!忠吉終於可以心無牽掛地去見清康公、廣忠公和鬆平氏所有的先祖了!”
另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也跟著站了起來,哈哈大笑著說道:“剛剛渡過了一個豐收的秋天,春天又立刻到了我們岡崎城,這是鬆平氏難得的喜事啊!來人,牽馬來,我大久保新八郎忠俊要親自牽馬,把主公送回本城!”
鬆平竹千代敏銳地注意到,大久保新八郎忠俊話語之中說到“一個豐收的秋天”,心裏不禁閃出一絲疑雲:既然剛剛喜獲豐收,為何本多夫人還要帶著幼子去田野之中挖野菜?難道因為忠豐、忠高父子二人亡故,那位名叫“忠勝”的遺腹子又還太小,無法繼承家業,家中其他家臣就欺負他們孤兒寡母嗎?
不過,看到無論是鳥居忠吉、大久保新八郎忠俊,還是其他人,都是衣衫襤褸、滿臉菜色的樣子,又不願破壞眼前如此動情感人的氣氛,鬆平竹千代將那絲疑雲埋在了心底,對鳥居忠吉和大久保新八郎忠俊說道:“竹千代離開岡崎整整十年了,父親大人亡故也未能在靈前盡人子之孝。我想還是不忙著進城,先去參拜大樹寺吧!”
按說天色已晚,趕了一天的路的鬆平竹千代不應該這麼匆忙就去參拜佛寺;但是,大樹寺是鬆平氏第四代家主鬆平親忠建造的淨土宗佛寺,鬆平氏的曆代先祖都葬在那裏,包括鬆平竹千代的父親鬆平廣忠。因此,聽到這樣的吩咐,鳥居忠吉老眼之中再度湧出渾濁的淚水:“主公的一片孝心啊……”
這個時候,大久保新八郎忠俊突然大喝一聲:“你這個禿驢,怎麼還敢到這裏來!”
被他怒目而視的人,正是站在鬆平竹千代身後的雪齋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