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倭軍分路而進,各仗強兵,相逼甚緊。國軍各部倉倉皇皇,如同驚蟻,皆聚南京。倭軍戰意旺盛,分路抄掠無錫、金壇、王天寺、丹陽、江陰、鎮江橋等地,而後強兵臨城,欲會攻南京。倭機轟炸南京日甚,且不辨軍民。我空軍雖有蘇聯飛機相助,亦難扭轉其頹勢。城中殘破民居日增,煙火不息。
廖維搜策馬急行,將近南京,但見各處難民皆聚南京,人流如潮,爭往城中擠。城牆之上,軍兵陳立,如臨大敵。城門兩側俱挖壕塹,沙包堆壘。城牆四周之營房、民房俱焚為灰燼,城牆上大書“誓複國仇!”、“保衛大南京!”、“誓與首都共存亡!”等標語。南京城中市麵蕭條,店麵多已關門休業。街道兩旁盡是難民,倚著街牆或站或坐。小孩倚著大人,驚奇四顧。路過朝天宮時,隻見無數市民各執香火,於宮前跪拜,祈求戰事平息,全家平安。宮前大院內,聚集成千難民,因無友可投,無親可靠,流浪於南京街頭者,足有數十萬眾。南京自古為“虎踞龍盤”之地,風景奇秀、商埠繁華,兼以人文薈萃而聞名於世。南京雖為多朝古都,卻屢遭戰火。此次日軍侵華,更遭大難:自淞滬會戰始,倭軍便對南京進行狂轟濫炸,多處已成廢墟,居民死傷近千,房舍更是被毀無數。今又大軍壓境,致使百姓流離。
廖維搜尋至一戶門前,剛要辨認門牌,忽見張叔謀、薛英明隨著楚聲出門。廖維搜大喜道:“麻子、猴子!”張叔謀、薛英明見是廖維搜,亦皆大喜。楚聲臉色大變,上前急道:“昌儒在何處?”廖維搜笑道:“嫂子放心,昌儒現正率軍回救南京,令我先來報信。”張叔謀道:“其他弟兄可好?”廖維搜黯然道:“昌儒率部被困上海,幸被宋希廉所救,其餘弟兄俱殉於國難。”遂述當時之境況。張叔謀、薛英明聽了,蹲在地上大哭。張叔謀哭道:“阿桂啊、阿鍾啊,我的好兄弟啊!你們怎麼就走了呀!我的親兄弟啊!”薛英明哭道:“可憐我一百多弟兄,僅剩幾人,此仇此恨,我將百倍以報之!”楚聲哽咽道:“眾弟兄跟著昌儒受苦了,我和昌儒有愧於弟兄!”張叔謀哭道:“嫂子何出此言,我等跟著昌儒哥,在此建功立業,為國殺敵,實現我等平生願望。”廖維搜道:“嫂子欲往何處?”楚聲道:“我欲往道勝堂教堂禱告上帝,為天下蒼生祈福。昌儒令你前來,必有事相托。”廖維搜將信奉給楚聲。楚聲急展信看視,隻見信上道:
“愛妻楚聲:你我一別,各無音信。我於上海苦戰,難以脫身,幸為蔭國所救。可憐我的結義弟兄俱死於敵手。陳桂、鍾錫瑜與我一起長大,感情深厚。憶臨別家鄉之時,陳桂之妻曾道:‘他一生一世最敬仰你,你一定要帶他回來。我那四個孩兒不能沒有父親。’我立時保證道:‘賢弟媳勿要擔心,我一定會帶他回鄉的。’阿桂之妻道:‘反正你回來了,我向你要人就是。’夜深難寐時,此寥寥數語,似刀般的剔著我的心。倘我的僥幸不死,回到家鄉,我如何麵對這些死難弟兄的妻兒啊!
“在南京與日寇廝殺,保衛國都。此正是男兒報國之時,我決心以七尺之軀許國,惟盼吾妻能順利分娩,所生勿論男女,望善撫之,以繼吾誌。現戰事慘烈,形勢危急,愚夫有隨時戰死的可能,若果如此,吾妻勿要傷悲。愚夫已囑廖維搜護送吾妻返鄉,家中有公婆、伯嫂,他們自會善待於你。若念愚夫及眾弟兄時,可至英烈祠看望我等。”
楚聲看罷大哭,其聲淒切。張叔謀為之戚然,道:“嫂子勿要悲傷,恐傷胎氣,我哥是福將,必會安然。既嫂子行動不便,可隔日去道勝堂教堂。”楚聲毅然道:“今日便去,我能挺住。——廖兄辛苦多時,可入內歇息。這是我舅父的房舍,舅父一家逃離南京,惟有仆人在家。”廖維搜道:“我可隨嫂夫人同去,現時城裏大亂,多一人好些。”楚聲點頭,囑傭人將馬拴好,便與三人同去。
時道勝堂教堂亦有多人在祈禱。楚聲至耶穌像前,虔誠祈禱。張叔謀、薛英明與廖維搜護衛左右。教堂人員見幾人全副武裝,便善言請三人出去。張叔謀等不理會。楚聲猛省,便教三人在堂外相待。忽一牧師出來,見張叔謀等往外走,便欲轉身入內。楚聲眼尖,急喚道:“約翰?馬吉牧師,你好!”那牧師回首,見是楚聲,頓露笑容。楚聲道:“約翰?馬吉牧師,您還認得我嗎?您曾送過一件珍貴的禮物給我,我隨身帶著呢!”約翰?馬吉笑道:“我一眼就認出你了,你是天神將軍夫人,現天神將軍在何處?”楚聲道:“正於城外備戰,準備迎戰倭寇。”約翰?馬吉搖頭道:“現蔣公已回天無力,南京勢在不守。聽聞日本軍暴戾恣睢,濫殺無辜,夫人何不早走?我送你的明鏡,鏡背有一個神秘的‘逃’字,夫人不知麼?逃則易安,留則趨凶。”楚聲笑著翻開盒蓋,道:“我已把那‘逃’字蓋住了,我丈夫不逃,我也不逃!”約翰?馬吉道:“日軍兵臨城下,大戰在即,滿城百姓,食不果腹,淒淒惶惶。南京各處教會、國際紅十字會皆欲救護難民,已設數個難民營。”楚聲感激道:“上帝保佑你們,中國有一句古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中國人會知恩圖報的!”臨別,約翰?馬吉囑道:“請夫人聽我一言:危急時可來道勝堂找我。”餘楚聲道謝,步出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