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蒼茫之海(2 / 3)

“早點戒了吧,不然你最多再活三年。”

馬格裏的私人醫生如此警告過老頭,但老頭的回答是鼻子裏輕蔑的哼哼。大魚大肉吃太多會早死喲,老逛窯子操姐兒會早死喲,醫生總是說這種屁話。一個人若是整天吃素,從不跟妞兒上床,那活到一千歲又有啥意思?

馬車顛簸了一下,停住了。老頭罵了一句,把門推開條縫。

“又咋的啦?”

裹著雨布的一個手下朝馬車走過來。三步一滑,摔了幾個跟頭。他抹一把臉上的泥和水,稟報說:“先生,前麵……有些麻煩。”

“麻煩?”

老馬格裏熟悉這個手下。他一直是個可靠的斥候。商隊裏提到麻煩這個字眼,通常不是馬賊,就是官兵,更糟的二者兼有。老頭裹好雨布,把釘過鐵釘的皮靴套好,跳下車來。

“走罷,”他說,“去看看這天殺的麻煩到底他媽多麻煩。”

商隊前方有塊不大的林間空地,此刻已經被馬格裏的手下包圍。大約三架馬車和十輛馬拉平板車的殘骸散落在空地上。到處都是碎木頭,空空如也的箱子,以及壞掉的武器。馬格裏的人平端著連發弩,小心地一路搜索過去。每發現一具屍體,他們總要細心地檢查一下領口袖口,按按脈搏,然後掏幹淨這些倒黴鬼的口袋。

掏口袋是商隊的規矩,倒不為發財。把腦袋別在褲子上跑商的人,總會在口袋裏留份遺囑或者家傳戒指啦什麼的。這些東西馬賊不會動,這是規矩。他們把死人的最後這點財寶留給路過的商隊,好讓他們捎回去。

一個身材頗高,脊背寬厚的男人臉朝下趴在泥水裏,紅頭發糊滿泥漿。商隊的人把他翻過來的時候,他臉青唇黑,但低微地呻吟了一聲。

“一個還有口氣的!”

搜索隊的人回頭叫道。後麵隨商隊趕路的女人們趕快準備起熱酒和毛毯。幾口熱得發燙的奶酒灌下去,紅發男人睜開了眼睛。“謝謝,”他慢慢地把眼前的人看了一遍,“多謝你們。”

喝了暖身子的奶酒,男人說話漸漸變得有中氣。用濕毛巾把臉擦幹淨之後,他看起來氣色還不錯。看年齡這人大約二十七八,剛硬的下巴線條分明,留著熔岩一樣的紅色短須。他肌肉結實的脖子和咬肌讓人覺得有些凶悍,但那雙柔和的灰色眼睛卻衝淡了這種感覺。

“說說你吧,怎麼會弄到這步田地。”

馬格裏用自己的大酒杯碰了一下男人的杯子,把杯中物一口喝得涓滴不剩。碰響的酒杯必須飲幹——他遵照古訓,以此作為避免私人醫生囉裏八嗦的理由。

男人喝掉自己杯子裏剩餘的熱奶酒,低頭考慮了一會兒,似乎在清理思路。他靠近車廂中央的小桌子,把空杯子橫過來比作馬車,擺開簡單的沙盤。

“我叫裏奧,是利古裏亞商會塞浦路斯分會的商隊護衛,奉命護送一批貨到威尼斯。我們走到此地,突然林子裏竄出一批馬賊。我估計他們大約有一百人,全部騎馬。馬賊把我們團團包圍,他們蒙著臉,使用撒拉遜人的短弓和半月彎刀。戰鬥很艱苦……我打倒了七八個,也許十多個吧。但這幫助不大,他們從這兒、這兒和這兒進攻馬車,打破我們——”他用牙簽比作一個個的人,用它們湊出防禦圈,“——脆弱的防守。我掉頭去救援馬車,但後腦被什麼東西狠狠劈了一下——之後的事情,”他傷心地垂下肩膀,“你們或許比我更清楚。我們商隊還有活著的嗎?”

男人探詢的目光從環繞著他的馬格裏商隊護衛臉上掃過。每個人都垂下眼瞼,遺憾地輕微搖頭。他瞧了一圈,沒得到任何肯定的答複。

“唉,願他們得安息。”男人在胸口劃了個簡短的十字。馬格裏瞧著他的一舉一動,冷不丁地問:“說到塞浦路斯分會,你還記得帕弗斯堡大門上的銘文嗎?我很喜歡那段話。”

“守護信念,救贖苦難,”裏奧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我想你記錯啦,大門上要說有字,一定是那些賤骨頭詩人亂塗的破詩。你既然去過老城堡,一定記得門口那個青銅的守護天使像吧?那句話刻在盾牌中央,是金色的。”

馬格裏笑了,周圍臉色凝重的護衛們也笑了。老馬格裏拍拍裏奧肩膀,把掖進套衫的領邊拉出來。和裏奧一樣,襯衫角上繡著交叉的橡葉。

“威尼斯總會的老弟兄馬格裏?麥克卡恩歡迎你,來自塞浦路斯的裏奧。”

馬格裏擁抱了裏奧,其他男人也依次如此做。他們輕聲在裏奧耳邊報上姓名,熱情地用手臂給他溫暖,仿佛失散多年的親人。

商隊回到威尼斯,馬格裏直接去見身主羅伯路斯?麥克卡恩。羅伯路斯是他堂兄,兩人長著一樣的紅胡子,脾氣卻大不相同。羅伯路斯麵前書桌上永遠攤著一本厚帳簿,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他的樂趣就是一頭埋在裏麵。它是鑰匙,它是權力,羅伯路斯通過它掌握自己的街。在威尼斯,身主失去自己的街,下場就隻有一死。

“你在路上撿了個塞浦路斯分會的護衛?” 羅伯路斯摸著胡子,慢吞吞地說,“身份核實過麼?他說話什麼口音?喜歡咖啡裏放鹽還是奶?最近可不太平,我看還是派隻信鴉聯絡一下塞浦路斯那邊——”

“羅柏,”馬格裏叫著頂頭上司的小名,滿不在乎地打斷對方的話,“你這又騷又臭的狐狸脾氣得改改啦。那家夥對黑城堡熟得很,門口天使像的銘文張口就來。我敢肯定他至少在帕弗斯堡呆過不下五年,那股海鹽味兒太他媽濃啦——至於口音和咖啡,得了吧老兄。塞浦路斯人喜歡咖啡裏擱鹽是不錯,可誰規定分會隻能雇當地人來的?”

“還是跟分會核實一下來得穩妥。”羅伯路斯堅持自己的意見,同時習慣地忽略了堂弟連篇累牘的粗話。

馬格裏攤開手,很不以為然地點頭:“既然你這麼說,我去總部訓烏鴉的那些黑家夥地頭上跑一趟就是。另外,分會回信兒之前,你準備扔他在哪?去窯子看場還是酒館?那副身坯不用有點可惜哪。”

“紅豬酒館缺個看門的,”羅伯路斯翻了翻麵前的大本子,“正好他們樓上空著間房,吩咐麗塔,收拾出來給他住。”

紅豬酒館最近不太平,看門的換得非常快。前段時間那個一把黑胡子的矮壯家夥很是威風,戰績包括把私掠船黑月號的船長和大副一起扔到大街上,還揍扁了他們的臉。但沒過多久黑胡子就消失了。有人說碼頭撈起來一具泡爛了的屍體也許是他,但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