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每個人都有一個地獄(二)(2 / 2)

正是因為貧窮。

貧窮,這輕鬆的不值一哂的兩個字,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無法體會到它的可怕。

對於田兒來說,貧窮是一個不分晝與夜的魘妖,無時無刻不煎熬和撕咬著她的心。

在田兒還是一個整天抽咄著鼻涕的小女孩的時候,她的父親便突然不負責任的撒手塵寰了。自那時候起,她和母親從來沒停止被貧窮這個魔鬼的擾磨。

除此之外,田兒是一個被上天的寵愛的女孩。老天不但給了她一幅令人嫉妒的秀麗,也同樣給了她別人求之不可得的巧手妙著。

———即使沒有彩衣縈裳,也擋不住她的素顏朝天。

———即使沒有華黛玉食,她也仍舊粉肌嬌潔。

雖然她一向僅僅溫飽而以,但她仍是快樂的、嬌傲的、幸福的。

田兒很早以前的時候便這麼認為,隻要有她和母親便足夠了。如果有可能的話,再偷偷經曆一場雖不轟轟烈烈,卻也銘心刻苦的小小戀愛,那便是完美生活了。

除此之外,其他人與她何幹?貧富又與她何幹?

和她最喜歡的一句詩句一樣———‘任爾東西南北摧,獨枝寒苞待月空。’

她也就是這樣,如同冬夜中,傲然的一枝獨蕾一般的率意。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喜便是喜,嗔便是嗔,不違心、不做作的率性女孩。

她一直都是這樣,但是成長中的一天,她突然醒悟了,她必須要極力擺脫窮困的困擾。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的母親

———被不幸、辛勞和困苦,折磨了大半輩子的慈祥母親。

年輕時候的母親是優雅而美麗的,美麗的程度連田兒都忍不住讚歎。家中發黃的黑白相片證明著這一點。

那張數十年前的照片上,母親秀而羞的傾靠在敦厚的父親身旁。那時,有著如同溪水中冰晶般秀澈眼睛的母親,像極了梧桐樹上一枝剛剛抽出嬌瓣的芽蕊。

在留在那個死板年代的黑白畫麵上,年輕的母親卻如同鎦金燙彩的精致仕女圖般的出彩。

年輕時的母親,一定是一個極驕傲,極愛美的人。

田兒時常這樣想。

但上天不顧眷紅顏。那個清靚的佳人,已經變成今天這個發比柳絮膚如樹皮的婦人了。以她的年紀和容貌,本應是一個經霜更嫣的美婦,但辛勞和困苦讓她卻是如此蒼黃不堪。看起來,至少要比同齡的人多蒼老十歲以上。

那時,為了能吃的飽飯,母親承勞了化工廠裏,無人願意去幹的高危且廉價的工活。說是工廠,其實不如說是一間工坊更合適一點。因為它小到沒有任何措施保護勞工的人身安全。即使在高度危險的化學品的堆叢中。

那一天像往常一樣,小田兒在工坊外等母親收工回家,手中還握著準備送給母親的一朵從路邊摘采的花。

往常在這個時候,母親總會出現在門外,一臉疲憊和幸福望著接自己回家的小田兒。不過日頭偏西了已經良久,母親卻還是沒有出現。

越發黑暗的曠野讓田兒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她不由自主地跑進了,卻忘記了母親一再告誡不許她踏進的工坊。

工坊裏雖然堋煙彌漫,但到底要比曠野讓人安心的多了。田兒很快便找到自己母親被重負壓彎了腰的身影。

她向自己母親跑去的時候,沒有留意到一臉怒意的工坊主,正悄悄的跟在她的後麵。疲憊不堪的母親看到了向自己奔來的女兒,卻沒有看到女兒身後怒容滿麵的工坊主。

但是母親身邊的工友,卻隻看到怒氣衝天奔來的工坊主。也許是由於這個人太疲勞了,也許是由於他對凶神惡煞的工坊主的深深畏懼。

於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稍微哆嗦了一下。一瓶高濃度的化工製液從他的懷中跌落在地上。

瞬間,地上吱吱作響的化工製液,蒸騰起一片炫目的毒霧。青灰色的毒霧,一朵怪異的花兒一般的,在小田兒腳邊冉冉升起。

那是腐肉蝕骨的腐蝕性工業原液,若是沾上一毫,也足夠能把人的麵皮生生揭下來。

母親自然知道這東西的可怖。

在毒霧升起的那一瞬,母親便搶上前去,緊緊把田兒摟在了懷裏。不過雖然她自己扭過臉去,但蒸騰的毒霧還是沾在了她的眼睛上。

雖然田兒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但母親那雙善睞明眸,卻此生永遠無法再看到任何東西了。

田兒每當握著母親一雙比麻布更粗糙的手掌,田兒便忍不住辛酸心疼。每當看到母親永遠失去光澤的眸子,田兒便忍不住地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