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澗拎著他,借力左右屏風紗幕折轉攀升,直升向三層的窗格。
荊南隻覺得自己像袋沒用的米,心裏屈辱得很,卻是不敢喝斥原澗放他下來——因為廩君那偃偶並沒有乖乖地繼續守大門,而是緊追著躍了上來。
原澗與廩君兵刃相交。由於一手提著荊南,他隻能單手應戰。好在廩君似乎也不趁人之危,同樣以單手迎戰。
兩者劍術如出一轍,隻是一方快速淩厲,一方略遲但勁力超群,堪堪戰成平手。
在勢均力敵的阻攔下,珞雲閣的第三層牢不可破,原澗隻能繼續攀升,躍至第四層。廩君如影隨形。
原澗便繼續上行至第五層。
在刀劍聲間隙,荊南能清楚地聽到原澗漸亂的脈象,心知大大不好:“你想爬樓到幾層?沒感覺體力已經見底了嗎!”
對這句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廢話,原澗沒與他鬥嘴,隻是沉聲道:“幫我。”
一瞬間荊南以為聽錯了。自己雖然不知救這心高氣傲的家夥多少次,但對方主動求助,這還是頭一遭。
問題是……怎麼幫?對付這沒生命的家夥,他滿身的精妙醫術毫無用處!
原澗並沒給他思考的時間。一語畢,他便劍勢陡轉,竟然完全放棄防守,一劍直刺向廩君胸脊!
這分明是玉石俱焚的一招。
廩君與他同時出劍,同樣毫無保留,兩刃在空中交錯而過,閃電般直釘向對方身體!
哢嚓。
兩聲清越的碎裂聲合為一響。
原澗的劍刺入廩君的胸口。劍鋒沒入不深,偃偶的動作戛然而止,想是被刺中了核心。
廩君的刀也刺入了原澗的衣襟。然而在它抵達肌骨之前,被一片厚厚的龜甲咬合住,卡在這片突然出現的護盾裏。
惶急之下遞出隨身唯一堅物擋下這一擊的,正是荊南。
他大口喘氣驚魂未定——適才如果原澗出劍再深一分,廩君的彎刀也會隨之貫穿他手中的龜甲,龜甲後的胸骨肺髒估計是保不住了。
原澗的劍再進一步,推著廩君撞向高閣。長劍刺入牆壁,將對方自胸口釘穿在高牆上。
絕世優伶就這樣被懸掛在冷壁月光之中,影子長垂如同帷幕,不再動了。
閣內瞬間寂靜。桓安仰視,一直從容平定的臉上現出幾分錯愕,似乎沒料到廩君會有這樣的結局。
原澗提著荊南返身躍到窗邊,一劍斬斷欞框。窗外月色湧入,銀杏樹舞婆娑。
荊南回過神來,隻覺又差點被旁邊這人坑死掉,正想大罵,卻被原澗一掌拍在肩上:“出去再說。”
然而就在兩人將破窗而出時,一個聲音自閣底飄遊上來。
“先生。”
隻是兩個字,猶豫,怯弱,卻像無根的藤蔓蜿蜒攀爬,緊緊地,縛住了他們。
荊南不可置信地回頭。
遠處閣底,那個柔弱的身影自桓安背後站起,緩緩走到台前,抬起臉望向他們。
是她。
幕戲中被廩君射中而死的鹽水神女。此刻她拭去了顏上彩繪,露出一張年輕、清素的臉。
荊南曾有三年時間,在白邸庭中與這張臉朝夕相對,目睹這張臉上無憂無慮的稚氣被幻夢包裹的陰謀付之一炬。從她在舊衛殿前為原澗研墨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一切正裹挾著兩人迎向最壞的結局。然而三年時間不夠,不夠改寫陰謀,不夠扭轉命運。
而那個陰謀的始作俑者現在正站在高閣之上,默默俯視著她,背靠著亙遠的明月風,與長生的銀杏海。
她直視他,啟唇,重複戲中虛無縹緲的歌謠。
此地廣大,願留共居,此天廣大,願留共賞……
然而竭盡心力,留下的,隻是使君的誅心箭矢。
戲中如此,命數亦然。
荊南一身冷汗,急忙扯住原澗手臂:“不要被迷惑——這必然是陷阱!這座閣子詭異異常,既然廩君都是假的,她、她自然不可能是翦明!”
原澗垂目遙望輕歌的女子,唇角微啟:“不,是她。”
荊南瞠目結舌,隻道此人失血後頭腦不清。他向來懶得跟病患理論,一把拽住原澗胳膊扯向窗口:“脫身再說!”
原澗隨他退到窗邊,忽然轉身扣住他的肩頭,臉上浮起淡如水霧的笑意。
“荊南,抱歉。”
荊南隻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被那看似修弱的手推出窗去,直跌向繁密的銀杏林。
最後的視野中,他看到原澗轉向閣中,持劍向天井下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