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極限的疼痛撕裂顧天雲的記憶。
腦海翻騰、蒸發、被抽幹，又沉降下來，又再次蒸發……意識灼熱沸騰，驀然又冷卻，冷至絕對零度，仿佛一塊鑽石鏡麵砰然碎裂。粉碎成微小的鏡麵體，反射出無數個記憶場景，淩亂無規則的片段，一個個記憶碎片：
她宛然一笑，對他輕盈招招手……她沐浴在自然光裏拾階往下……
冬夜黎明前閃爍的星空，母親快步走在荒野中回頭呼喊：快走呀，大霧來了……
童年夥伴純真無邪嘻哈發笑，尿水一條條衝高，越過茅廁矮牆，衝向碧藍天空，明亮亮灑落在搖曳的荷葉上……
姥爺下葬時一串串鞭炮爆響……
槐樹花紛紛墜落……母親冰涼的手愛撫摩挲著他，指甲灰黃……粉筆在黑板上嘰喳作響，飄散的灰霧中，幹瘦的臉頰模糊一閃……老水牛晃悠悠卷食溝邊上的青草，牛蹄濺起烏黑發亮的淤泥……
列隊待發的藍盔維和部隊恍如一片海洋，她從中走來，恬靜的笑臉越來越近，目光投向他，流露崇敬……她的頭部僵硬搭在洞壁上，渾身浮腫胸前敞開，皮膚顯現暗紫屍斑……
嬰兒啼哭。晃動的聲音在呼喊：還活著……她還活著，是個女嬰……寧靈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黑漆漆眼眸靈動……
無數個記憶場景碎裂閃爍，繁若星河。
最後，這些紛亂的記憶漸漸隱去，惟獨當中一個越來越廣袤，擴展至清晰，淹沒充斥了顧天雲的意識：
他身穿潛水服，沿著湖岸的峭壁往水下深潛。
大彎峭壁上布滿被湖水侵蝕的孔洞，一群群小魚不時從洞中遊出，偶爾有幾條大魚在他附近遊動，像在監視他的到來。岩石間生有茂盛水草，成千上萬條鯉魚聚集在水下裂穀縫隙。石與石之間形成一道天然的拱門。
他遊過拱門，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
幾條魚遊到離他很近的地方和他對視後慌張離去，在魚群中引起一陣騷亂，但很快又恢複平靜，不一會，又有幾條不同的魚遊過來和他對視，然後平靜遊開。當魚兒與他對視，他感到它們仿佛有思維，前幾條魚發現他不是同類，回去報告後又來了幾條查看，似乎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沒有要傷害它們的意思，也就鎮定自如了。
這些水下魚群十分聰明，找到這樣的場所，避開漁網，在這裏繁衍生息，延續它們的種族。
他很想脫掉潛水設備，加入到魚群中在水下自由自在地生活，與它們進行無障礙的交流，
水深二十米，光線昏暗。峭壁一直往下延伸，底下是無限的黑暗，黑沉沉的深淵。他感到莫名恐懼，似乎聽到從黑暗深處傳來微弱的氣息。深淵下充斥著無數密密麻麻不可見的生靈。
繼續深潛。一種強烈的吸附感從深淵傳來。
冰寒、撕裂、尖銳的感受掠過心靈深處，猶如極深的黑暗中有某種東西在牽動他，產生強大的吸附力，讓他的感知趨向聚攏過去，意識仿佛揉碎的鐵屑被磁鐵不斷吸過去，一絲絲被抽離到極遠處，快速吞噬。
他掙紮與之對抗，疼痛蔓延，失重暈眩……最後，一切驀然寂靜無聲。
似幻似真，嘶啦……好像什麼東西穿過他的身體五髒六腑，透體而出，靈魂被無形地抽走似的飛速遠離，讓他產生巨大的空洞缺失感。一瞬間，他似乎看到無數條光線如閃電迸發，神經劇痛至極，他無法阻止強光的透射。
在失去意識的瞬間，他感知到另一個自我。
一個“他”被帶離他的身體，急速沒入深淵，瞬間消失在黑暗深處。
無盡絕望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