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2 / 2)

他虛弱的守持著自己最後一絲驕傲。落拓不是卑微,屈辱不是屈服!他是盛名天下的法家名士,絕世無雙的韓國貴公子:韓非!

灰暗的天空,死氣沉沉。冷風嗚咽,卷起一兩片枯葉,碾碎在半空中。枯黃的雜草在寒風中瑟瑟顫抖著,顯得是那樣的有氣無力。道旁的老樹枯枝上,一隻蓬毛的烏鴉不甘寂寞地伸長了脖子,對著昏暗的落日淒聲啼叫,如泣如訴。他從昏迷中醒來,神思恍惚。

他躺在冰冷的大地上,呼吸中,一股久凝不散的濃重血腥氣息橫亙心肺。眼皮微顫,卻似乎已被汙血凝住了,重逾千斤,無力睜開。他的身體已然沒有了知覺,感覺不到冷,也沒有感覺到痛,這具身體麻木得好像已不是自己的。他嚐試著發聲,然而,喉結在一陣辛苦的蠕動後,才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悶哼聲。在耳邊,縈繞著的是那烏鴉的聒噪啼叫,渺渺茫茫,仿若一曲飄蕩在天邊哀歌……

“我……沒有死?”恍恍惚惚中,他漸漸想起了失去知覺前發生的事,一副副影像在腦海中飛掠閃過:特選的隱秘道路上出現了埋伏突襲;護衛死士以生命為其衝出的一條生路;半日的逃亡後卻撞上了山匪,而身後的追兵已然追至;殘餘的護衛,貪婪的山匪,凶煞的追兵,一場三方大混戰;三敗俱傷,突如其來的魏國剿匪軍,那一聲冷酷的格殺勿論……最終,他從魏軍的包圍圈中逃了出來,卻已是孤身一人。

平庸軟弱的君主,憤懣不屈的叔父;突如其來的伏兵,背叛自己的門客;凶神惡煞的山匪,冷漠殘酷的魏將;擋在身前的護衛,血濺三尺的死士……一張張熟悉的麵容在腦海中飛快閃過,濃鬱的悲哀泛上心頭,旋即彌漫,漸漸擴散……

烏鴉淒厲的啼叫著,帶著幾隻從遠方飛來的夥伴撲下,啄食不遠處累斃的馬屍。鴉群之中更有兩隻大膽,撲騰著翅膀向他跳去。

大勢已定,回天乏力,一切都是徒然,又何必再苦苦執求,垂死掙紮?此刻,他突然感覺好疲憊,那不僅僅是身,更是心的厭倦。剛剛凝聚的神思漸漸散亂,化開,回歸混沌:“就這麼死了也好。”

兩聲尖銳的慘叫聲將他那欲將消逝的神思從幽冥中拉回,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劇烈的撲翅聲與嘶啞的啼叫聲。恍惚中,他似乎聽到了細碎的馬蹄聲,還有車輪轆轆聲。似乎,有誰在靠近?似乎,有誰在歎息?混沌中,喉間泛起一種粗糙厚重的觸感,驟然用力,迫得他咳出一口橫亙在喉間淤血,呼吸立時通暢,本已渙散的意念重新聚合:“是誰?”

“黃老,這人還活著!好重的傷勢,還能救嗎?”一股突如其來的清新香甜衝散了身上濃鬱的血腥味,使他精神一振,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輕柔的聲音,其中夾著幾聲依依呀呀的雜音,渺渺茫茫,似幻似真。

又是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小姐想救他?雖然有點麻煩……”

一個陌生的女聲突然插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勸導的意味:“此人一身血跡,滿身傷痕,再看他這一身破碎襤褸的穿著,臉上還藏頭藏臉的戴了半張麵具,應該便是從我們剛才碰上的剿匪魏軍手下逃出來的山匪惡人!小姐真要救他?”

是啊,在這個兵災不止且戰禍不休,民不聊生又盜賊橫流的亂世之中,即便發現路邊躺著的人尚有一口氣又該如何?救活他?沒準那就是一個賊匪,醒來之後便可能化生惡狼,恩將仇報地咬你一口!若不想惹禍上身,那就任他在那裏自生自滅吧。

“無論他是不是山匪,既然活著,那就該救他!”他本以為她會踟躕,會猶豫,甚至會放棄。然而那個輕柔的聲音竟是如此堅定,完全不帶半點猶疑。

冰冷麻木的身軀驀地一震,他的心中淌過一絲細細的暖流,同時亦泛起一股莫名的好奇。他竭盡全力,眼皮輕微地顫動一陣後,被汙血封住的雙眼終於打開一線:灰暗的天空下,白衣如雪的少女俯身看著他,向他展露溫和的微笑,眉眼似月,眸光如星。

似是受不了他目不轉睛的凝視,少女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紅暈,溫言寬慰道:“不要怕,即便你真是山匪,我們也會救你的。你不會死的,一定能好好的活下去啊!”她溫柔的安撫著,而在那溫婉輕柔的話音中,所蘊含的卻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是的,她一定會竭力救他,救人,沒有道理!

他的心驀地一顫,恍若從噩夢中驚醒,百感交集,本已認定的死誌在刹那間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