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的輪碾過月亮橋的細木板,淡淡地起伏著。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吧,不能拿活人去祭奠死的石頭牌坊。”他說。
我看著他修長挺拔的身軀,那雙略略含水的眼睛——有如晨霧沾杏花。
“《獨立宣言》裏有這麼一句話——我們認為下麵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幹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我說。
“嗯?你學什麼專業的。”他終於問出了這句學生初識時的經典問句,仿佛中國人見了麵愛問“吃飯了沒有?”
“法學院。你呢?”
“管理學院。”
“哪個係?”
“會計,你哪個係。”
“法學院。”
“哪個係?”
“我啊,我是法學院法學係法學專業,我們是一個院一個係一個專業。”
他驚奇地看著我的嘴裏溜出一段繞口令似的話,我不覺笑了出來,看著那濕得很均勻的水泥地閃著向路燈借來的嬌媚昏黃的光。他也跟著笑了起來,那笑聲,好像比雨聲還大些的。
“你怎麼也往這邊走?”
“我住篤行一啦,就在淩雲一旁邊,先送你過去。”
“哦——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留個電話號碼吧。”
“怎麼?要請我吃飯嗎?”
“那也可以呀,看你那麼瘦肯定吃不了多少。”
“喲,你這個人也太沒生活經驗了吧?你難道不知道胖的人一定吃得多瘦的人不一定吃得少嗎?……而且,往往是越瘦越能吃的。嘿嘿……”
越躺越清醒,睡不著。拉開陽台的門,掃一眼那一夜不滅的路燈,路燈長長地好幾排,應該不寂寞吧?我想。而後,閉眼深吸一口氣,望向斜對麵的那棟樓,樓道的燈光裏,有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
“咦嗬——真的是你吖!看了你半天都沒反應,我還以為認錯了呢。”他笑意盎然地看著我。
“啊?……哦,是你啊。”我一邊應他一邊想:昨晚我好像是夢見自己半夜醒來到陽台上去了。
“想什麼呢?”他俏皮地眨眨眼,“不會是……想男朋友吧?”
“哎呀!不是啦!別亂說。”我把手一拂。
“這樣啊,那我是不是打擾你變成蝴蝶在飛了?”
“你說什麼呀?”
“哦……你不是喜歡莊子嗎?剛才不是學莊子想蝴蝶了?”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莊子?”
“你空間不是寫著嗎?”
“那是,”我說,“你是不是喜歡玩星際?”
“噢!我慚愧。”他拍了一下額頭,轉過身去。
“昨天晚上三點多的時候你是不是有到宿舍陽台上?”他問我。
“額,應該沒有吧。”
“那就怪了,我怎麼好像看見你了呀?”
“你做夢的吧?”
“沒有呀,我那時候根本沒睡,玩遊戲玩到那時候的呀,不是做夢啦。”……“真的不是你嗎?那我看到的不會是……淩雲三炷香……”他說著,十指作群魔亂舞狀。
“你不要講鬼話啦,隻許你那時候不睡,就不許別人那時候也醒著了,女生看電影看到三四點的多了去了。”我說。
清波如斯,明月似輪。不知江上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歎江水無情,滾滾東去。明月常缺,悲歡離合。水東逝,月蝕缺,奈何?奈何?!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嚐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於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天行有常,明月不為我而生。這世界少了我月亮依舊會升起,卻因著我多了一個讚美月光的人。倚欄望著橋下靜靜的月影,宛如沉在水裏的玉璧,是不是月輪戀著這芙蓉湖的清波不舍離去?這一弧月亮橋可是嫦娥無心跌落的半隻玉鐲?
走過那座月亮橋,我已大三。
大三,是不是意味著成熟,是不是意味著責任?
或許,曾經的青澀還留在那月亮橋下的清波裏。
芙蓉湖畔,人很多,夢想很大——也很遠,前方那強烈的召喚,使我在茫然的未知中堅定。
“longtimenosee!”一個俏皮的聲音讓我整個人震顫了一下,從紛繁的思緒中抬頭——眼前站著一個很順眼的男孩,是他。
“哦,好久不見,你也在這裏呀?”我說。
“看什麼呢,你?下麵有個鬼嗎?再看,小心掉下去。”
“這裏人這麼多,掉下去也馬上有人把我撈上來。”
“是啊,漳校那座月亮橋安靜點,這裏人多。”
“人多,心煩……”我低聲道。
“你說什麼?”他問。
“沒什麼。”我說。
“我給你看個鬼,很恐怖的哦。”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捂住手機屏幕神秘兮兮地笑著。
“不要!你嚇我。”我轉過身去。
“恐怖是恐怖,卻是個很有魅力的鬼,不信你看!”
“你討厭啦!這不是我們搬本部的時候在月亮橋上照的相片嗎?你才是鬼。”
“你來這邊幹嘛?”他說。
“我在橋上看風景……呃,你知不知道這座橋叫什麼橋?”
“也叫月亮橋囉,漳校那個是月牙,這個是滿月,在漳校我們還是小月牙,到這裏就長大了,成滿月了。”他振振有詞,一臉不容置疑的嚴肅。
我笑了,道:“你可真會穿鑿附會。”
“你還沒告訴我你來這邊幹嘛呢?”
“我呀,沒事也不想來,因為人家說廈門大學是中國的桃花島,法學院是廈門大學的桃花島,我在桃花島中的桃花島啊——連支牙刷都買不到——我是來買牙刷的,路過這裏。”
“哦,是嗎?我正好要去桃花島中的桃花島,一起?”
“不,我再站一會。”
“你要站在這橋上?那倒好,有首詩叫什麼來著?——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我的夢。”那個男孩說著,調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錯了,是你裝飾了別人的夢。”我糾正他。
“不對不對,就是你裝飾了我的夢。”他不依不饒地說,“就是你裝飾了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