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強克製著自己的心情,忽又想起一事,招呼引雷生道:“對了,祁大叔的屍體也還在雲岡,葬得太過簡陋,我們走後,你派人過去將他遺體尋回,在本地尋個風水俱佳的所在好好安葬。”
引雷生道:“不須少主爺費心,這事二總管已經吩咐過了,屬下定當盡心辦理就是。”
秦絕響撇了眼陳勝一,心中冷哼一聲,沒再言語。不一會兒馬匹牽來,幹糧備好,他將骨灰包裹背在身上,率陳勝一、常思豪、阿香、穀嚐新、莫如之以及於誌得、張成舉和幾名從太原帶出來的隨從與大同分舵諸人告別,出了鏢局又到總兵府與嚴大人辭行。
嚴總兵本想要叮囑幾句,見秦絕響也不像能聽得進去的樣子,也便不再多說,親自將幾人送出了門口。這時一乘六人抬的綠呢簪花大轎忽閃忽閃行了過來,有個公人打扮的漢子在前麵手執鞘腰,用刀柄亂撥著人,口中喝罵:“百姓們閃開閃開!沒見胡公公的轎子來了麼?你們還敢擋道?”
常思豪幾人拉馬往邊上閃了些,讓出道路,大轎沾塵,那公人探身在轎邊道:“公公,總兵府到了,嚴大人就在門口。”
“哦?嗬嗬嗬嗬……”
轎中人一陣輕笑,聲音尖細又略帶暗啞,仿佛一隻拉了幾天稀的烏鴉:“總兵大人親自來府外迎候?那咱家怎麼敢當啊!”隻聽輕輕一聲擊掌,那公人挑起轎簾,一個五十左右年紀的太監緩緩走了下來。他一見站在門口的嚴總兵,臉上笑出不少皺紋,拱手道:“嚴大人,哎喲哎喲,這話兒怎麼說的這是?您怎麼還迎出來了呢?這叫咱家的心裏,怎麼過意得去呀?”
在他拱手之際,手指上好幾枚寶石戒指露出袖外紅綠生芒,小指甲留得三寸有餘,彎彎如鉤,看得常思豪不由一陣煩惡。
嚴總兵勉強笑笑:“下官不知公公回城,原該到府上先行拜望才是。”
“咦?”胡公公一臉奇怪:“回城?回什麼城?咱家半刻也沒離開大同啊!”他回身瞧著侍候自己那公人:“小鬆子,我出過城嗎?”
那公人搖頭笑道:“哪有!公公前日不還在城頭上與嚴大人一同督戰麼?韃子弓箭厲害得緊,那天嗖地一箭,洞穿了公公的袍子,把小人嚇了一跳,公公卻安之若素,還笑話小人哩!難道您忘了?”
胡公公道:“可不是麼?嗬嗬,這兩日公事雜亂,嚴大人定是忙得糊塗了,唉,這也難怪,難怪。哎呀嚴大人,說起來,此次你領軍殺破俺答大軍十萬,立下天功一件,這回待咱家稟明了督公,奏明了皇上,不封你個侯爺,也得封個大將軍當當,咱家這裏可要先行恭喜你哩!”
嚴總兵明知他在這耍無賴,也不能得罪,淡笑道:“嚴某哪有什麼功勞,這都是皇上的洪福齊天,公公督軍有力。”
胡公公笑道:“哪裏,哪裏。”
秦絕響心中爆火,懶得再聽他那個調調兒,翻身上馬,抱鞭向嚴總兵一拱手:“伯父,告辭了!”
嚴總兵點頭:“一路平安。”
那太監胡公公斜眼向幾人背影瞧了瞧,又回頭看看嚴總兵,麵孔轉冷,不陰不陽地訕訕道:“原來,嚴大人是送人,不是來迎接咱家呀。我還道是……”他猛地瞧見那隊人中有個黑臉小子扭過頭來,目光中帶著股子狠勁兒,仿佛一柄刀子從自己眼睛透進來,直紮到心裏一樣,嚇得愣住,後半截話含在嘴裏,舌頭攪動著,卻怎麼也吐不出來了。
出得城門,常思豪抬眼望去,時值秋末,四野外萋草蒼殘,碎葉飄零,天高日冷,暖意無多,道上行人稀稀落落。
回望城頭與自己一行揮別的士卒人等,心中感慨無限。
“大哥,走吧。”
秦絕響正了正背上的骨灰包裹,擰過頭揚鞭磕鐙,當先而出,幾匹馬隨之揚塵追去,身後秋風絲亂,一如斷卻的琴弦。
蹄聲中,也不見天空有什麼暗淡,隻是雲翳微凝,晴雷顫響,雨點就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