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排場(2 / 3)

門人往裏麵傳報,陳誌賓出來見他大喜:“您來得正好,少主今日便要進京,馬總管一早就迎出城去了。少主爺還指示,咱獨抱樓要搞一次盛大的重裝開業,力爭在年後把這第一把火燒起來。”常思豪這才放心。見各處事務繁忙便讓他去打理,自帶劉金吾出來往前街走,劉金吾笑道:“光看這備料的架式就知動作不小,秦家不愧晉中巨富,辦起事來真是大手筆呢!”常思豪想到獨抱樓原本已然華麗異常,再行重裝似乎沒有必要,絕響沒進京親自看一眼就做出這樣的決定,未免有些欠考慮。也不說話,在獨抱樓旁邊尋間茗館,找了個座位喝茶等候。

茶館角落裏男執鼓板,女攏三弦,一對藝人正自表演鼓子詞。弦聲蒼然,鼓板叮咚,兩種完全不同的音色往複交替,頗有韻致。

鼓子詞本以大段敘事為主,間以曲詞,夾敘夾唱。此刻這一出《淚三分》正敘到關夫子麥城身死,英魂不散,飄至玉泉山頭,普淨禪師一句“雲長安在?”說得英雄頓首,滿堂嗟呀。隨後鼓點一變,三弦起調,那女伶唱起詞來。

常思豪腦中想事,對唱詞原是入耳未聞,但聽到“桃園一日兄和弟,俎豆千秋帝與王”一句卻入了心,目光垂低,忖道:“都說自古桃園三約誓,哪個相交到白頭。結義之時或許心在一處,可是星移鬥轉,人終是會變的。這次與絕響重逢,雖然場麵如舊,心裏卻總感覺有些異樣,也不知是他變得多些,還是我變得多些?我們這份兄弟情誼,還能持續多久?”

不知不覺一壺茶下肚,台上已換了曲目,那男子唱道:“一片真心向誰哭?枉負蘭情兩三株。時樣錦白全無信,春盡原來是我輸。”女子款弦接續:“妻不妻來夫不夫,情到濃時受情誅。英紅豔舞知春盡,好夢闌時我亦哭。”男子念幾句白,又唱:“何必夫來何必妻,燃箕煮豆兩相宜。不信雨後觀虹起,終向如來行處棲。”

常思豪沒留心聽故事,聽這唱詞淒涼,似乎說的是夫婦之傷,一時心頭苦梗,若有所思。劉金吾倒是喜樂隨時慣了,一陣鼓掌叫好,一陣掏錢打賞。

這時忽聽外麵鈸鐃碎響,一波沉悶肅穆的“嗚”聲傳入館內。

眾茶客大奇,不少人湧在窗邊,掀簾觀望。

常思豪心知秦絕響喜歡惹人注目,莫非這又是他特意搞出來的排場?隨之望去,隻見街口處團團如蟻的百姓正兩下分開,當中現出一隊人來。

排在隊伍前麵的人分作兩排,約有二三十號,一個個頭戴栗色氈帽,身披紅袍,右臂袒露於外,左掌立於胸前。另有十人共同扛著兩根丈許長金粉刷就的巨號,號身遍布花飾浮雕,古樸厚重,每隔三尺左右便有一處節環,環上拴掛各色彩穗,風中擺搖。後麵兩名粗壯的漢子雙目睜圓,吹得兩腮鼓起如球。

再往後看,一乘古怪的肩輿正緩緩移行。這肩輿底部是長過三丈、城磚般寬厚的兩方巨木,中間刻槽,有十數根同樣規製的短方木打橫嵌入槽口,呈井字形榫合堆疊向上,由寬到窄,像一尊小小的塔基。最上層安放著一張紅漆法座,周圍拴滿各種顏色的布條。

肩輿漸行漸近,便看得出其工藝仍是稍嫌粗糙,但是木質極其細密,有一種镔鐵般的沉重感。法座上一名膚色黝黑的僧人背靠金花軟墊,於流蘇黃傘下閉目安然穩坐,看年紀不過三十出頭,生得顴橫口闊,巨鼻如鬥,一身雪樣白袍在陽光下泛起輝光,殊勝莊嚴。他懷裏橫抱著一個小僧,小僧似已睡著,半身為一襲錦被所掩,長長的被角一直垂落在法座之下,上麵繡有無數火焰、花朵和雲煙,當中一隻白色海螺素淡聖潔。

底下扛肩輿的腳夫約有十六七人,麵目也都不似中土人士,一個個身柴骨瘦,頭發虯結,黑皺的臉龐油汗生光,身上衣衫破舊,有些人甚至沒有鞋子,有如風幹樹皮般的腳麵與地上的殘雪冰晶形成奇異的對比。他們被這巨大的肩輿壓彎了脊背,在雪地上艱難行來,令人望之心惻。然而每個人卻都目光篤定,仿佛在享受著一份無上的榮耀,引得圍觀百姓指指點點感歎不已。

常思豪喃喃道:“這僧人好大的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