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遭譖(3 / 3)

常思豪道:“他總不能憑空誣人清白。”戚繼光恭請他歸座,這才道:“千歲不知,當初我平了浙江倭患,聞福建告急,便急調兵而去,頭一仗便拿下了橫嶼島這塊最難啃的骨頭,它本是倭寇大本營,因占地利,易守難攻,曾讓閩軍吃盡了苦頭。掃平此處,軍民上下無不歡欣鼓舞。得勝後我便在海邊召開慶功宴聚將會飲,當時明月皎潔,大家席地而坐,望海觀濤,平酒方肉,吃得興高采烈……”他說到此處原有兩分快意,長吸了一口氣,臉上又變得滿是寂寥之色:“沒想到,當時席間有人吃醉,言說我的軍功實大,足以封侯,皇上隻封個總兵官,未免不夠。眾將都附合稱是,我一時興起,便起身隨興吟唱了一首《凱歌》。”

常思豪道:“得勝之歌,必定慷慨激昂。”

戚繼光搖頭而歎:“若不是這首歌,也不會惹出那許多事來。”常思豪道:“莫不是歌中有了犯忌的言語?”戚繼光苦笑道:“是否犯忌,元敬卻不好說了。這短歌不長,我且吟來,請千歲評判。”略施一禮,吟道:“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衝鬥牛。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幹犯軍法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常思豪聞之沉默片刻,道:“果然氣衝鬥牛。吳時來挑你的理,必是在封侯二字了。”

戚繼光道:“千歲英明。吳時來確是抓住了這兩字大作文章。言說部下如此妄議君非,我不嚴厲斥責,反吟此歌,實屬借題發揮表示對皇上不滿,更有擴大爭議,攪動軍心,鼓動部下怨上作亂之嫌。”

常思豪一笑:“那戚大人你,究竟有無封侯之意呢?”

戚繼光臉上變色,登時起身作揖道:“千歲明鑒,實實絕無此意!元敬但有一腔熱血,隻在報國安民而已,席上吟唱此歌,乃大醉之際順著眾將高興一時失口,豈是發泄不滿,責怪皇上?”

常思豪心想:“當初在南下平倭之前,你便曾寫下‘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的詩句以為述誌明心,這兩句詩早已傳遍大江南北,哪個不知,哪個不曉?現在又來‘覓個封侯’,豈非是自相矛盾?若無此心,大可絕口不談就是,為何寫出詩來又句句不離封侯?”一笑道:“戚大人不必如此。我也在軍隊待過,哪個小旗不想做總旗?哪個部將不想做將軍?”

戚繼光聽了,果然臉上尷尬。

常思豪眼皮微落,全無所謂地道:“這本是人之常情,吳時來據此嚼你的舌根,也是毫無用處,大人何必誇張到如坐針氈?”

戚繼光歎道:“他參我原不隻這一條而已,還說我手下浙兵被稱為‘戚家軍’,更是大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軍乃國家之軍、天子之軍,豈可稱戚家軍之理?一經慫恿成患,來個黃袍加身,後果不堪設想。”

常思豪失笑道:“當年嶽飛手下軍兵稱‘嶽家軍’,也沒見秦檜以此責難。吳時來這理未免挑得太歪了罷?”

戚繼光雙睛起亮,折身感激道:“千歲明見。六科之中,多是這類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這些言官百無一能,隻會空發牢騷,沽名釣譽。別人在陣前浴血,他們卻在後麵拚湊是非,不管打勝打敗,總是有他們話說。”

常思豪已然今非昔比,一聽他說出這話,又一副大遇知音的樣子,心裏已經提高了警覺,淡然道:“言官的事情我也聽過一些,不過想來皇上自有公斷,總不會任人搬弄是非。”

戚繼光道:“是,是。照說吳時來這些言語提交上去料也無人理會,可是居然能通過部議,不得不讓人懷疑其中別有內情。我本來對他不甚了解,這些日子著人一查,打探出些底細,這才感覺到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