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道:“他們竟敢做漢奸?”
戚繼光道:“千歲在北方,可能不知南邊情況,南方倭寇之中,日本人其實隻是少數,絕大部分都是漢奸。他們的成分極其複雜,除了一大部分是沿海的漁民、農民,也有一些是專職的盜匪和走私的小隊,這些人不滿海禁國策,為謀暴利以身試法,與倭人勾結作亂,由於熟悉地形,語言又通,在海上有日本人做靠山,到內陸有地主巨富為掩護,如癬如芥,極難對付。”
劉金吾聽得出他還不敢說得太明目張膽,當下笑道:“是啊,若沒這些漢奸,隻是平山滅島,以戚大人的才能武功居然用了這麼多年,那就有點太說不過去了。”
戚繼光訕訕道:“是,是。”
劉金吾眼睛斜著他:“其實說穿了很簡單,徐家走私是為了錢,倭寇搶掠也是為了錢,平倭更是樁大買賣,本錢卻是國家給出,賺了名利全是自己的。皇上想要天下太平,可是天下若真太平了,讓底下的人功從哪立,錢從哪來,官兒怎麼升啊?越是有仗打,越是有錢賺,倭寇越是橫行,滅倭的功勞越大,胡宗憲當初的功勞財富是怎麼來的,想必戚大人也清楚得很吧?”
胡宗憲在平倭過程中曾與一些海盜頭領結下深交,有過縱容的表現,明著雖說是為了誘捕而設下的計策,但是雙方往來之際,各種禮賄很多不清不楚,引起朝廷之中不少爭議,而且他生活奢糜,揮霍的錢財遠超其奉祿,更是盡人皆知,除了貪汙受賄,沒有別的可能。戚繼光是胡的老部下,自然心中有數,也明白劉金吾是在點自己,無法辯駁,也隻好尷尬陪笑。常思豪對這些雖不了解,但看戚繼光容顏有變,也便猜到了個大概。
戚繼光說話一直陪著小心,此刻見他眉頭微蹙,立時警覺,臉上大不自然。
劉金吾笑道:“大人不必如此,這屋裏隻有咱們三個,還怕讓外人聽去?千裏做官為的吃穿,天天下海,衣裳上還能不沾點鹽嗎?咱們自己人的事,自己心裏有數就得了。皇上支持你平倭是真舍得出錢,你也真給皇上長臉,可是凡事都要講個平衡,你老兄太過實在,把把擲大豹子,自己通吃不賠,讓別人都輸光了屁股,還有誰能和你玩兒呢?徐閣老歲數也不小了,讓家裏人下手猛些,無非為將來養老考慮,你可倒好,直接掐了人家的脖子,人家還不和你急嗎?”
戚繼光道:“劉總管說得極是。我一向隻懂為將,不懂為官,落得現在皇上嫌忌,朝臣排擠,教我如之奈何?”
常思豪道:“戚大人,你可能找到徐階二子與倭寇勾結的切實證據?”
戚繼光想了一想,麵露難色:“到南方取證遷延日久,麻煩重重,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何況現在倭寇已平……”
這話說的雖是實情,劉金吾卻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道:“徐璠和徐琨這倆人雖然也是一對草包,不過比他們家這老三可強太多了,做事不容易留下證據。要查這些東西,咱們是沒希望。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天底下的事逃得出別人的眼睛,卻絕逃不出東廠的監視。”
戚繼光廢然一歎:“郭督公手裏的東西,還是不要指望了罷。”
劉金吾笑道:“不指望就不指望,戚大人又何必如此頹唐?皇上見吳時來告偏狀,並沒下旨查證治罪,而是將你調來京師,可見他隻是顧慮到你的兵權,並未對你的人格產生懷疑,所以現在的情況還不算太糟。您的軍功可是一刀一槍,真殺實幹拚出來的,怕他什麼?”
常思豪見他神情得意頗為亢奮,句句都是往深了在引,心知必然有了什麼變故,伸手攏住他肩頭道:“金吾,我是小兵,戚大人是老帥,你為士,說白了咱們都是握刀把子的。如今不是嶽帥的年代了,咱們寧中敵人的刀槍,卻絕不能受奸臣的暗箭。戚大人的事就是你我的事,你要有什麼好主意,不妨直接說出來,看看能不能也將他老徐一軍。”
戚繼光聽了這話大有合心通肺之感,也殷切望來。
劉金吾瞧瞧倆人,抬起手在常思豪攏在自己肩頭的手上按了一按,笑道:“您的心思我明白,戚大人的想法我也知道,我要是沒下定決心幫戚大人,昨天晚上也不會對他交您的底。說實話,我現在還真沒什麼主意,不過我這人看勢一向看得很準。當初夏言如何?嚴嵩又如何?內閣裏浪頭太大,從來就沒有不翻的船。現在咱們手裏雖然沒有徐閣老的把柄,但是隻要機會對上,把他掀了也不是不可能。正如您所說,咱們握刀把子的整日水裏來火裏去,要是讓耍筆杆子的給弄死,那不太他娘丟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