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喚道:“戚愛卿?”
戚繼光趕忙道:“回皇上,確有這麼一個人。當時胡少……胡宗憲手下有一文士,號稱青藤軍師,姓徐名渭,字文長,出入皆著葛衣烏巾,威然肅傲,不管在戰場上如何勇毅的軍士,在他麵前都有一股莫名懼意,不敢抬頭。他還有天池漁隱、山陰布衣等號,不知梁先生說的笑笑生,所指是否是他?”
梁伯龍道:“正是。”
李春芳如夢初醒,心想敢情這出戲是徐渭這廝所寫,怪不得這戲裏有自己的詩。此人曾在自己手下做過門客,兩人相處極為不洽,齲齬甚多,此刻回想起來,額上不禁滲出冷汗。
沒等他回味清楚,梁伯龍兩道目光已經如劍般指了過來:“胡少保遭譖入獄,他身邊的人自然也不會落好下場。有人受了指派,督促嚴查胡黨,徐文長作為首席謀士,自然也是首當其衝。”
隆慶問:“當初是誰料理此事?”
李春芳顧不得拭汗,垂首道:“是為臣負責。”
隆慶皺起眉頭,心知他向來以徐階馬首是瞻,倒嚴黨是徐階發起,那麼收拾胡宗憲及手下餘黨,自然也都是徐階的授意了。
王世貞靜靜聽著,瞧見徐階目光緩緩向自己掃來,心中一懍,知道他這是嫌李春芳窩囊,想讓自己說話,可是這事說起來卻又不那麼容易。胡宗憲雖功勳卓著,卻也明白朝中無人不好做官這個道理,當初便結交嚴嵩之義子胡文華,因此仕途才一帆風順。然而嚴黨倒台後,徐階一來是打擊對手務要斬草除根,二來也是需要安插自己的人,這才命禦史將胡彈劾構陷致死。梁伯龍說他死在黨爭之中,可謂一言中的。此事徐階理虧在先,自己實無力為其置辯,想到這兒也慢慢低下頭去。
梁伯龍雙目咄咄,盯在李春芳臉上:“徐文長入獄後,被數次提審,受盡刑求,打得遍體鱗傷,刑官見其無招,竟然以巨釘刺其耳孔,以巨椎砸其陰囊來汙辱折磨,將他逼得癲狂若瘋,生弗如死。請問李閣老,此事出於誰的授意?是官刑還是私刑?”
李春芳向上揖首道:“皇上!此事為臣略知一二,那徐渭本就恃才傲物,行事癲狂,據刑官傳報,說此人在獄中行動受限,躁病大發,故而自殘為樂,實非官員們對他強加刑求!”
梁伯龍怒道:“儂說他本來就是瘋子,那平倭滅寇,他又是如何設的計?胡少保頭腦再昏,又怎會聘一個瘋子來做幕僚?徐文長書法畫作傳播極廣,江浙小兒都能誦其詩句!試問一個瘋子,又是如何書寫繪畫,編戲吟詩!”
李春芳道:“你說官家對他濫用刑求,有何證據?莫非這些都是你親眼瞧見的不成?”
梁伯龍猛一張口揚頭,忽又刹住,欲言又止。
禦史張齊距他較近,立刻捕捉到了這一表情,心頭狂喜,指道:“好啊,你無憑無據,便敢在金殿上指東道西誹謗官員,頂撞當朝!還唱戲拿李邦彥影射徐閣老,罵他假廉實貪,這是公然的誣蔑!當年徐閣老費盡千辛萬苦推倒巨奸嚴嵩,打擊其黨羽自應不遺餘力,難道還要等他們積蓄力量卷土重來?李閣老督查胡宗憲餘孽,亦是大快人心之舉!你還妄圖捏造事實,準備為他們翻案麼?真是天大笑話!”
徐階聽他說話時目光轉冷,鼻中輕輕哼了一聲。
這一聲極其輕微,甚至隻是稍具動勢而已,張齊說的興起,並未發覺,王世貞卻瞄得清楚,心想張齊這癡太不曉事,本來事情現在還沒浮出水麵,話不說透,徐閣老就可置身事外。你這幾句,反倒把線纜扯起,真若勢頭不對,豈不是引火燒他的身嗎?真是馬屁不懂,專拍馬蹄!
隆慶見梁伯龍無話,臉色稍凝,卻在此時,戲班中又有一人出首說道:“我就是證據!”